对着杀害生身性命的仇人,也能有这样好的脸色吗?
若是做戏...做给他看?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赵谨有心想问,这几人是不是痛失昨日记忆了。可转念一想,若是不记得昨日之事,缘何今日会来他王府门口来堵他?
青萝与赵谨对视一眼,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青萝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是像青宛一般辛辣反问呢?还是如知雨一般当锯了嘴的葫芦。
好半晌,赵谨才憋出几个字来,说得十分坎坷:“皇兄高兴就好。只是臣弟已然成年,赖在京中也不像话,还是尽早再去就藩吧。”
“诶,晋弟此言差矣,你是税务都督,关内外还得你瞧着。朕还得指望你,不然丢给肃国公那个老不中用的吗?”
也不等赵谨回话,抬了抬手,辛白川领着许多仆从,抬进一箱又一箱的箱笼。
“这是这一个月来你没经过手的卷宗,还得辛苦晋弟多操劳啊。”
真是朝中无人可用了,此时在这儿等着呢。青萝的嫁妆单子也不过如此,可见这堆积的卷宗确实是多。
“日头渐晒了,晋弟不请母后与朕进去坐坐吗?”
上次有这样的架势,还是青萝与赵谨大婚的时候,这几位还全在场。
事已至此,青萝作为王府的女主人,瞧了一眼仍旧不知如何相处的赵谨,便矮身请了他们进来:“请进。”
不论如何,皇帝身上还有她下的“瓷碎”,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太后对着青萝满意地点点头,她懂事,知进退,闹得那样不堪还愿意在赵谨之前,给他们台阶下。
便拉着青萝的手往内走,青萝都跟着人走了,赵谨自然也没有留在王府门口的必要。
他侧身做请的姿势,皇帝携着皇后与辛知雨一并进了晋王府,帝后一起出宫,身后的侍从将一整条朱雀大街都占得满满当当。
这帮子天家人,最会的便是装聋作哑和逢场作戏。
惯会的就是粉饰太平,青萝也学会了成为人之后最无聊的技能,就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故而昨日对青萝敌意这样深重的太后,如今瞧着青萝请她进来,便觉得懂事知礼了。青萝不过轻轻一探,皇后身上仍有“瓷花”一朵。
那诸事种种,便不是黄粱一梦。
仿佛有感应似的,她微微侧首,便对上皇后温和带笑的眸子,她轻轻颔首,仿若不曾受过任何委屈。
“青萝这孩子,瞧着就乖巧懂事。”
青萝抬眼一瞧,对上太后温和的眼神。昨日慈安宫内,与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截然不同。
青萝但笑不语,太后也很认可她的识趣。身为皇室中人,这样轻飘飘揭过是最轻巧的事。哪怕心里惦记着,表面也得瞧得过去。
“哀家自见了青萝便喜欢,可怜定远侯和夫人去得早,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的。”
“听说明妃以前和青萝是表姊妹,可有此事?”
被点到名的知雨上前行礼答话:“以往辛瑜姑姑不曾与宁远侯和离之时,两府有往来。”
余下的话不提,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青萝可是与这位叫辛瑜的舅母,十分亲厚?”
亲厚谈不上,但委托辛瑜做事是有的。青萝抬眼,只见太后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知雨接话道:“王妃娘娘彼时方才五岁便被接到了外祖家,与辛瑜姑姑亲厚...”
太后一哂:“哀家问明妃了么?”
知雨讪讪,她自入宫来,还未曾被太后这样下过面子,何况她如今还身怀有孕。
她与青宛还有如今被软禁的辛瑜自是通过有无,青宛的性子又藏不得私。原本知雨还对她的话不大相信,但青萝在皇后宫中露的那一手,叫知雨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
青萝似是存心要为知雨挽回颜面似的,微笑着说:“明妃娘娘说得是极,臣妾五岁便被接到了外祖家,与辛瑜夫人自是亲厚。”
太后一噎,没想到还有人敢这样呛她。
瞧着青萝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极有脾气。知雨微微摆首,并不是很任何青萝这样的做法。与太后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她可是比皇帝还利害的人物。
哪怕是为了她。
太后倒也不恼,毕竟此时还正是用得上青萝的时候。皇帝有心与晋王重修于好,没必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什么。
原来明妃与晋王妃这样亲厚,倒也是出乎意料,毕竟两个人瞧着都是处事淡然的模样。
这也不怪太后,毕竟这两人还有个共同的表姐青宛,太后听她的事迹直摇头,便认定能教出这样的女儿的辛瑜也是个不知理的。
前些日子她也传召辛瑜来见过,瞧着人模人样的,也不知如何教导小辈的。
“原来如此。”
太后沉吟。
“前日你姑姑进宫,倒和哀家说了件趣事儿——”
知雨垂首,没有接话。
“说是青萝你呀,有通天的本事,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得本事。”
知雨故态复萌,为青萝解围:“太后娘娘说笑了,王妃若是有这个本事...”
太后叹了一口气:“明妃以往最是懂事知礼,今日是怎么了?慌了?”
知雨噤声。
皇后拍了拍知雨的手,以示安慰,微笑着说:“母后今儿是怎么了?听了两句闲言碎语,便要来疑心自己人了?方才不是说青萝是最懂事的么?”
这会儿轮到太后噤声了,她倒没想到皇后会回护青萝和知雨。
“哀家不过平白问两句,皇后难道不好奇你的病,是如何治好的么?”
“若是青萝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岂不是对咱们大珩都有益处?”
皇后娘娘笑着回道:“母后觉着青萝像么?她这样柔弱的一副身子,前遭听晋弟说又病了,若是真真儿这样厉害,何愁万病无忧?”
“至于儿臣的病,不是托母后的福泽与太医院的仁心妙手,才能转圜么?还是凭着陛下的心慈手软,臣妾才得以苟活于世?不然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此话一出,夹枪带棒,就是太后也哑了火。她从未被这个懂事的儿媳妇顶撞过,如今接二连三的被抢白,倒是一张老脸通红。
青萝与知雨不出来打圆场,皇帝和晋王与辛白川又在后头说着话。
她荣升太后之后,还没人敢摆这样大的脸色给她,真是托了皇帝的福。
“罢了罢了,哀家不过平白问两句。”
这会儿青萝又来添油加醋了,微笑着说:“太后娘娘不说这两句,臣妾还以为是要三司会审了呢。辛瑜夫人可还在宫中?她自和舅舅和离之后,这儿一向都不太好,难为还有人将她的话放心上。”
她说这儿的时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瞧着是极娇俏。
她倒并不觉得辛瑜会出卖她,不过是手脚不如皇室之中的人干净罢了。
太后还以为青萝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呢,原来为这个。
皇后闲闲地说道:“晋王妃不必担忧,待本宫回宫之后,自然亲自将辛瑜夫人送回辛府。”
一唱一和的,也没给太后说话的机会。纵是有机会,难道还要去抢白才去林国公府迎回来的皇后的主意?
知雨喜不自胜,前阵子听在慈恩寺的青宛姐姐说起此事,正愁没路子呢,如今皇后开口,金口玉言,便是有救了,忙矮身一礼:“臣妾替慎时居士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将其扶了起来,二人恍若不见太后铁青脸色。
半晌才装模作样地关怀太后:“母后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儿臣做错了?”
太后扶着嬷嬷的手都慢了半步,方才缓缓说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区区一个外命妇,自然可以随意处置。”
皇后虽然没有如何顾忌太后的体面,但太后却不能再在此时落皇后的面子,虽然大家都已不在乎这些莫须有的体面。
皇后但笑不语,也没有接话。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一点不复方才一同出现在晋王府门口的其乐融融,知雨同青萝使了眼色,亦跟在后头款款踱步。
帝后亲临,可晋王夫妇打的是回景城的主意,又怎么会有东西准备?
好在皇帝的人多,皇帝也不见外,大监带着一群太监宫女们,将主厅布置了出来,大有开宴之意。
天光大亮,花厅中好似宫宴。
精致吃食摆满了席面,琳琅满目,叫人食指大动。
皇帝笑着说:“也不知道弟妹爱吃什么,朕命御膳房都备了一些,你瞧着合不合胃口。”
这话太客气了,青萝抬眼一瞧,众人的眼神都瞧向了自己。
“御厨的手艺,总是极好的。”
她学会了场面话,活脱脱又是个明妃,不软不硬的招数堵了回去。
赵谨倒是没有好神色,只说:“多谢皇兄盛情款待,臣弟自知私自进京有所不妥,但也因听闻母后生病之故,还请皇兄原宥。”
太后有没有真的病了,几个人心知肚明,如今又听赵谨说这些场面话,不由得神色不自然了起来。
赵谨举杯饮尽:“臣弟自罚三杯,还请皇兄让臣弟与王妃永住景城,臣弟保证今生再不回京。”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亦不接话。
半晌太后方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啊!”
“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太后对上赵谨的眼神,昨日士兵的“格杀勿论”犹言在耳,如今又说上天家兄弟一词了。用得着时,日日同你说情分,用不着时,便要卸磨杀驴。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