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寂静无比。
无人敢在此时说话。
国公夫妇都怀疑女儿疯了不成,竟然敢打高高在上的帝王。
连哭哭啼啼的柔妃江新月,都止住了哭声,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只觉得她鬼上身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帝是权力最至高无上的人,有谁敢对皇帝直接动手?
疯了的皇后敢。
她方才哭哭啼啼觉得皇后给她一巴掌,她委屈了。如今一看给她一巴掌都是浅的,甚至不敢再追究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殿内确有初夏黄昏时分袭来的风。
“皇后,你疯了吗?”
皇帝如梦初醒,顾不上别人,拉扯着皇后问她。
便是先帝和太后,都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么大的羞辱,何况是一向以他为天的皇后。
“臣妾是疯了,才会相信真心换真心。您就将臣妾赐死好了,也省得你费心费力地下毒。您不累,臣妾都累了。”
皇帝喘着粗气,在晋王夫妇、国公夫妇、两位妃嫔还有众多侍婢面前,他堂堂一个帝王,居然被皇后打了一巴掌。
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哪怕是他有错在先,哪怕是他先觊觎皇后的性命。
他也决不允许,有人来挑战他的底线。
“来人啊!皇后以下犯上,将她打入大牢!”
青萝低眸轻轻捏了一个诀,殿内的皇帝与柔妃二人,立马痛不欲生。
她如今对此功法已有心得,不会再施一次法,便要回半天神了。
“啊——”
殿外来的人,瞧着殿中如此蹊跷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敢动手。
皇帝额上青筋暴起,痛不欲生,都这么痛了,还指着皇后,大声呵道:“什么真心换真心!你难道就没有对朕下过毒吗?”
“从未!”
皇后的回答掷地有声,她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呵!你是高高在上的京城贵女,有国公府和林将军那样的哥哥,所以有恃无恐?”
青萝微微上前一步,本想承认“瓷碎”是她下的。知雨忙将她拉了下来,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如今是大人物打架,她们都算是小虾米了,还是不要凑上去殃及池鱼才好。
“对!臣妾选谁不好,偏偏选中了陛下您!这是臣妾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
“你终于承认了,你后悔了是不是?选中了朕这样的烂人你后悔了?你该选老七,不——老七被那个‘妖女’迷得神魂颠倒,顾不上你。”
皇后只觉被侮辱,武将之家,没有唯唯诺诺的人,何况面前还是他们家亲自扶上位的帝王。
她抡起手又是一巴掌,直把痛苦之中的皇帝,给扇懵了。
皇帝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空白,耳边也产生了嗡嗡响的声音。
皇后不愧是出身林国公府的,国公爷有心还想再拦一拦,国公夫人也是个气性大的,拦住了国公不叫他妄动。
赵谨在一旁都有些看呆了,他虽然包庇过皇帝,但此次皇后危难,青萝说是因她之故,他是不信的。
方才那场对峙,叫他知道,应是皇兄和江家姐妹下的手,那皇嫂不过两个耳光,便要揭过这场杀身之祸,对皇帝来说,其实是划算的。
大监在皇帝身边不敢吱声,所有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哪怕面前空无一物。
君不君,臣不臣。
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
这就是皇帝。
不仅皇后疯了,皇帝也要逼疯了。他从不觉得给皇后下毒是他做错了,他只会觉得后悔没有一击毙命。
让自己陷在这两难的境地。
皇后本以为会迎来皇帝的暴怒,可“绕指柔”已经费去了她所有的心力,她不想再与皇帝虚与委蛇了。
在病中,她听得到所有人的声音,感受得到所有蚀骨的痛楚。
听到了皇帝的算计,江家姐妹摆在明面上的别有用心。
哪怕起源是晋王妃那又如何?对她痛下杀手的是皇帝,是她心心念念的枕边人。
她所受的痛楚,刻苦铭心的恨,命悬一线的危机。这两巴掌,远远不够偿还。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眼睛和血一般红。
但脸色却是像纸一样苍白,嘴唇颤抖着看着疯妇一般的皇后,毫无风度,半点没有世家贵女的仪态。
能把皇后逼到这个程度,皇帝也是独一份。
他居然觉得开怀。
她装不下去了。
皇帝开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凤仪宫,目光从癫狂的皇后跳到了让他嫉妒得发狂的赵谨。
赵谨悄悄地站到了青萝的身前,挡住了皇帝看青萝的眼神。
但青萝完全不畏惧,像看一个死物一样地看着青萝。
青萝也真是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眼角染了笑意,手指捏诀,皇帝和江新月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楚。
“妖女!”
“来人啊!把皇后和晋王妃拖出去就地斩杀!”
皇帝被青萝的动作和眼神刺激得发狂,如今看来,皇后那两巴掌都是轻的了。
“我看谁敢?!”
国公爷和赵谨挡在了二人身前,皇帝看着不太清明的样子。
侍卫们也怕皇帝回过神来,反倒会治他们的罪。
皇后和晋王妃是何许人物?
就算是做了什么,都不该由侍卫们拉到宫外就要斩杀。
皇帝被气得呕了一口血,他龙袍上还有皇后吐得献血,整个人都鲜血淋漓的。
他指着皇后、又指向了赵谨:“你们!你们…都好得很呐,合起伙来算计朕是吧?朕要把你们通通都砍了!”
“老七,你看看你的王妃,是什么样的妖女,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她做了什么你清楚吗?”
赵谨的身子微侧,只见青萝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一如往昔,无悲无喜,仿佛并不为皇帝的话激起多大的情绪。
“她做的事从未对你说过吧?朕身上的诅咒并非无迹可循,辛瑜也不过是她的帮手。”
提到辛瑜,辛知雨的眼睛一动:“姑姑?!”
皇帝笑着看向知雨:“怎么?朕的明妃居然不知道吗?看来她们从未拿你当过自己人啊…呵。”
这一阵“瓷碎”一过,皇帝缓过神来。
青萝不愿意听他讲经论道,又一捏诀,皇帝又痛苦地倒下了。
这一次是赵谨亲眼所见,青萝指尖一动,皇帝就和着了魔似的倒了下去。
他确实对同床共枕的青萝,没有十分的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皇帝都倒了,谁还在乎他下的命令?
赵谨不想在这个乌泱泱的场子里呆下去了,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礼,拉着青萝便走了。
国公夫妇只觉皇宫之中危险重重,叫玉竹和玉梅二人搀扶着病怏怏的皇后出了凤仪宫,竟是连夜离开了皇宫。
皇后离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能追究她的人,一个倒了,一个被禁闭了。
昏黄夜色里,皇帝独自坐在凤仪宫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前面。
辛知雨就站在那儿,冷眼看着柔妃朝着皇帝爬过去,又被挥退:“滚!”
也终究隐没在夜色里,连一声叹息都没能留下。
仍有一丝余光的宫殿里,赵谨和青萝沉默地携手到了太后的慈安宫前。
堂堂太后宫门之前,居然有重兵把守。
赵谨一靠近,便拦在了赵谨的身前。
“让开,陛下命本王和王妃给太后请安。”
“还请晋王出示陛下圣喻,太后重新你,卑职不敢擅专。”
赵谨吃了闭门羹,冷笑着说道:“方才本王与陛下一同在御书房,只有口谕,没有信物。本王乃太后亲子,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求见皇后,还要你们几个喽啰控制?”
“让开!”
几个士兵对了眼神,还是让出了一条路来。
赵谨实在是被皇帝的无耻举措惊到了,人,怎么可以疯成这样?!
太后还躺在床上静养。
她原本身体康泰无事,纯粹是被皇帝气的,如今是真病了。
慈安宫的嬷嬷小声劝着太后喝药:“太后娘娘,您别气着自个儿的身子,若是晋王殿下看见了,得多难受啊。”
太后摇了摇头,抚着胸口说道:“还是别叫他看见了,哀家如今看皇帝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疯了。”
“老七要是来了,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当初赵谨离京之时,并未同太后打过招呼,如今母子二人,竟有月余未见。
说是不想,那是假的。
赵谨大老远就狂奔进来,生怕太后出了什么不测,一叠声地唤:“母后!”
太后转头对着嬷嬷疑惑地问道:“哀家是想老七太多了么?竟然幻听到了老七的声音。”
嬷嬷摇摇头,扶着太后起来:“奴婢也听到了。”
太后急得要下床,赵谨恰好奔进来,按住了太后。
他一脸愧疚地跪在太后面前,问道:“母后,你如何了?儿臣收到您病危的消息,快马加鞭进了京城。”
太后搂着赵谨流下了眼泪,回道:“母后没有事。你既离了这龙潭虎穴,为何还要进来?你皇兄已经疯了,你快走!”
赵谨抱着太后的手摇头:“您分明有事!”
青萝姗姗来迟,她方才用了“瓷碎”,如今虚弱着扶着宫殿的门框,怔愣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
太后和赵谨也瞧着青萝,太后本也不想看到青萝,哪怕她什么都没做。
可如今看着她风尘仆仆,又苍白着脸色,实在是可怜得很,也没脸迁怒到青萝的身上。
青萝款步上前,微微一福:“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收敛了方才对赵谨的着急神色,淡淡地说道:“起来罢。”
一时之间,太后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谨握住了太后的手,劝道:“母后,青萝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