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馨的脚伤彻底好了,行走已与常人无异。连绵的阴雨过后,武汉迎来了难得的晴天。天空高远湛蓝,阳光和煦。张飞洋一早便开车来到宿舍楼下,提议道:“今天天气这样好,总闷在屋里可惜了。听说汉口江滩的芦苇开了,一片雪白,很是好看。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他的邀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自从江馨脚伤痊愈,两人虽常见面,但多是在校园或宿舍会客室,纯粹为了散心而外出的机会并不多。江馨看着窗外明媚的秋光,心中也是一动,欣然应允:“好啊,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
车子驶过喧嚣的市区,来到较为开阔的江滩地带。果然,沿江的大片芦苇正值盛花期,芦花如雪,绵延数里,在秋阳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江风拂过,花浪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与远处江水的波光连成一片,景致开阔而宁静。
两人并肩在江滩小路上慢慢走着。脱离了校园和家庭的环境,在天地自然的怀抱里,气氛变得格外轻松。张飞洋今日穿了件浅褐色的格纹呢外套,他指着江面对江馨讲些在国外见过的江河景色,又说起医学院念书时的趣事,言辞风趣,引得江馨不时莞尔。江馨也放松下来,谈起小时候和哥哥在故乡小河边玩耍的情景,眉眼间洋溢着少有的娇憨。
走累了,便在一处供人歇息的石凳上坐下。眼前是浩渺长江,舟楫往来,对岸的龟山、蛇山轮廓清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十分惬意。张飞洋递给她一瓶汽水,自己则拧开了另一瓶。两人静静地喝着水,看着江景,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偶尔侧过头看她,几缕发丝被风吹到颊边,他几乎要伸手替她掠开,终是按捺住了,只是嘴角噙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今天的风,好温柔。”江馨望着江面感叹。
“是啊,”张飞洋附和道,“医院里总是忙乱,像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难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尤其是……和你一起。”
江馨闻言,心头微暖,垂下眼帘,掩饰着悄然泛红的脸颊。
然而,静谧温馨的时光并未持续太久。由远及近的、略显耳熟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宁静。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在他们附近的路边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与张飞洋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成熟沉稳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他目光锐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笑容,朝着他们径直走来。
“飞洋?这么巧?”男子的声音热情洋溢,目光却飞快地在张飞洋和江馨之间扫过,尤其在江馨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探究,“这位是……?”
“大哥?”张飞洋显然也有些意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怎么回武汉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他随即转向江馨,介绍道:“江馨,这位是我大哥,张启鸿。大哥,她就是江馨。”
江馨心中微微一紧,连忙起身。张飞洋的大哥,那位在上海银行界做事的张启鸿?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初次见面。
“张大哥,您好。”江馨礼貌地微微躬身问好,尽量保持镇定。
张启鸿伸出手,与江馨轻轻一握,笑容可掬,眼神却依旧锐利地打量着她:“江小姐,幸会。我是启鸿,飞洋的大哥。常听飞洋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 他的话客气周到。
“过奖了。”江馨得体地回应。
“我上海那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回来处理些家务,也是刚下火车不久。”张启鸿转向张飞洋解释着,语气自然,仿佛真是偶遇,“没想到在这碰上你们。江小姐是第一次来江滩吧?感觉如何,别有一番野趣吧?”
“景色很开阔,让人心旷神怡。”江馨谨慎地回答。
“是啊,放松一下好。”张启鸿点点头,目光转向张飞洋,语气变得关切了些,“飞洋,你也是,医院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父亲前两日还问起你,说你最近常往学校跑。” 他这话看似家常,却点明了父亲对弟弟行踪的关注,以及张家对江馨的“知情”。
张飞洋神色不变,淡淡道:“劳父亲和大哥挂心了。”
张启鸿笑了笑,又对江馨说,“江小姐康复了是喜事。既然这么巧遇到,不如一起回去吧?晚上让厨房加几个菜,也算为江小姐康复,顺便也给我接个风?” 他发出邀请,态度热情。
张飞洋正要开口婉拒,江馨却抢先一步,“张大哥刚回来,一路辛苦,我就不多打扰了。而且晚上学校还有些功课要准备,多谢您的好意。”
她的拒绝委婉而坚定。张启鸿眼中闪过意外,随即笑道:“江小姐真是勤勉。那好,学业要紧。反正来日方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飞洋一眼,“飞洋,那你送江小姐回学校吧,路上小心。我先回家给父亲报个平安。”
“大哥慢走。”张飞洋颔首。
看着张启鸿的车子驶远,刚才轻松的气氛已荡然无存。江馨吁了口气。张飞洋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歉意:“我大哥他……消息总是很灵通。这次应该是父亲让他回来,顺便……”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江馨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望向那片依旧美丽的芦花,轻声道,“只是觉得,这江风光……似乎急了些。”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许多。看似偶然的邂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提醒着他们,在这座城市里,他们的行踪并非秘密。
轿车平稳地驶回张府所在的幽静街区,张启鸿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便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思的神情。他吩咐司机将车停好,自己则径直走向父亲张世尧的书房。
书房里,张世尧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翻阅文件,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没抬,只沉声道:“进来。”
张启鸿推门而入,随手带上房门。书房内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味,厚重而压抑。
“父亲,我回来了。”张启鸿走到书案前,语气恭敬。
张世尧这才抬起头,摘下眼镜:“事情办得还顺利?”
“上海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几家银行的关节都已打通,资金周转不成问题。”张启鸿简洁地汇报了公务,语气是纯粹的商业干练。他顿了顿,话锋自然而然地一转,“回来的路上,在江滩……碰到飞洋了。”
张世尧的目光微凝,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哦?就他一个人?”
“不是,”张启鸿斟酌着用词,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和那位江小姐在一起。看样子,是出去散步。”
张世尧哼了一声,没立即说话,眼神却沉了几分。
张启鸿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继续以一种客观陈述的口吻说道:“江小姐看起来倒是知书达理,举止得体,不像是心思浮躁的女学生。飞洋和她在一起,气色似乎也比前阵子只顾埋头医院时要好些。”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弟弟的状态,又似乎是在为江馨说项,但语气始终保持中立,不带过多个人感**彩。
“知书达理?”张世尧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江铭的妹妹,能简单到哪里去?飞洋就是太单纯,容易被表象迷惑。你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风险?”
“风险自然是有的,”张启鸿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顺着父亲的话,“江家的背景确实敏感。不过,父亲,正因如此,或许才不宜强硬阻拦。飞洋的性子您也清楚,外柔内刚,越是压制,恐怕越是适得其反。眼下时局微妙,我们张家树大招风,有些事情,处理起来更需要策略。”
他端起佣人刚送进来的茶壶,给父亲斟了一杯热茶,“依我看,与其让飞洋暗中往来,不如放在明处。邀请那位江小姐来家里坐坐,我们也能就近观察,心中有数。若是她识时务,懂得分寸,飞洋身边有个稳重的人,也未尝不是好事,总好过他一个人钻牛角尖。若她真有不当之处,我们在自家地盘上,也好应对。”
张世尧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深沉地看着长子:“你倒是想得周全。启鸿,你常年在外,见识广,说说看,这江家丫头,接近飞洋,会不会另有图谋?”
张启鸿沉吟片刻,答道:“从今日短暂的接触和飞洋平日的描述来看,江小姐似乎更专注于学业和教育理想,不像是心怀叵测之人。当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还需时间观察。但无论如何,飞洋的安全和前途,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
张世尧沉默了一会儿,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知道长子的话有道理,张启鸿处事圆滑、权衡利弊的能力是他一向倚重的。
“罢了,”张世尧最终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你这么说,就依你的意思。找机会请她来家里吃顿饭,让你大嫂和陈姨娘也见见。不过,启鸿,”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长子,“你多盯着点飞洋,别让他陷得太深。我们张家的儿子,婚姻大事,终究不能儿戏。”
“我明白,父亲。”张启鸿恭敬地应道,“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退出书房,张启鸿轻轻带上门,脸上恢复了平静。他走向自己的房间,心中思绪翻涌。作为商人,他确实在权衡风险与收益;但作为兄长,他更了解弟弟的执着。刚才那番话,既是为了安抚父亲,避免激化矛盾,又何尝不是对弟弟曲折的维护?他希望飞洋能快乐些,但又深知这个家庭的桎梏。
[摊手]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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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江畔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