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一处僻静的房间内。
兵部侍郎郑为民坐在一张书桌后,看着面前抱臂而坐,长腿搭在书桌边的玄甲军少帅楚景晟,还有一旁头缠绷带的,目光迷糊地女子。
郑为民清了清嗓:“两位,冒昧请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些。希望两位配合我,态度端正一点,回答仔细些。”
楚景晟低声笑了笑:“怎么配合?郑为民,要不然你索性将我们两人捆了,去衍州大牢审问可好?”
“楚世子言重了,下官岂敢!”郑为民老神在在道:“毕竟此事涉及三国纷争,两位虽是受害者,细枝末节还是要问问清楚才好。”
楚景晟看了一旁,坐得笔直,神情恍惚的女子,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她刚醒,还糊涂着,尽快说清,放她回去休息!”
郑为民暗笑一声,越糊涂越好,人在糊涂时往往容易说错话。
他翻开卷宗,提起笔墨:“就从你们相遇时说起吧,温娘子,怎么刺客行刺你的地点,偏生就发生在楚将军藏身之处?玄甲近卫八十八人,满身遍野都找不到楚将军的踪迹,这么巧被你碰到了?”
温昭阳摇摇头:“不知道。”
楚景晟低笑一声。
郑为民心头无名火起,耐着性子,换了个问法:“当时有什么动静出现?”
“动静?”温昭阳仔细回忆着,慢吞吞道:“先是小白发出低吼,然后领头的护卫止步。刺客就出现了。”
“小白?”郑为民疑心道:“小白是谁?”
温昭阳:“小白是我们养的狗。”
“狗?你们赴京路上还带着狗?”
温昭阳点点头:“沈沉钟在锦州时买来看家护院的,既然搬家,自然要带着狗一起。”
郑为民笔尖不停,记下了这些。又继续问:“后面你与楚将军躲进山洞,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一些枯枝干草,还有一些草药,是你独自出洞采摘的?”
“是。”
“之后匈奴刺客就找到了山洞。”郑为民目光灼灼地看着温昭阳:“温娘子,你不觉得这两处太过巧合了吗?”
温昭阳看着他:“你怀疑是我勾结了异国刺客,行刺楚景晟?”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郑为民看向一直阖眼聆听的楚景晟:“楚将军,您觉得呢?”
楚景晟放下双腿,锐利的双眸如刀锋般划过郑为民:“我觉得你挺奇怪。郑为民,你这么疯狂地想给这次行刺事件揪出一个暗探主谋,若不是脑子有病,便是急于找一个替罪羔羊。”
他若有所思的绕着郑为民转了一圈。
郑为民额头渗出冷汗,突然大声道:“楚将军!下官的怀疑有理有据!我这几日已经调查过了,温娘子是在多年前,被一退伍军医从北境捡来的孤儿!北境!那是什么地方,紧邻边境,说不定她就是匈奴安插在国内的一颗暗探!”
温昭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被冤枉成为敌国暗探。
楚景晟直接气得笑出声来。
“郑侍郎,那我问问你,她若是匈奴暗探,为何不在我高烧昏迷时刺死我?反而要孤身出去寻找药草,为何拼着被猎犬撕咬,被刺客一脚踢到头颅,都要保护我呢?”
郑为民一时语塞,皱着眉头强辩道:“这些说明不了什么,楚将军,我建议将她压去衍州大牢,请梁大人用刑,好好审讯一番才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两名年轻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轻笑道:“是我听错了吗?郑大人,您要杀谁?”
沈沉钟沉甸甸地目光划过闲散不羁的楚景晟,划过无语申辩的温昭阳,最后落在强装镇定的郑为民身上。
郑为民一噎,没有说话。
在他身后,梁晁摇了一把扇子,抿唇笑道:“沈兄,你没听错,郑大人觉得您的这位发妻可能是勾结异国刺客的主谋凶手。”
言语之间颇有讽刺之意。
郑为民恼羞成怒道:“梁大人,我这是合理的推测,您应该好好审一审这个女子才是!”
梁晁忙摆了摆手道:“您若找死,可别拉上我。刚结了案,我还要好生休息一下呢,明日又要赶路了,郑大人,你也歇歇吧,不然我怕路程颠簸,您的老腰可扛不住。”
“你!”郑为民气极,指着他的手指一个劲地哆嗦。
梁晁笑吟吟地说完,懒得理他,衣袂飘飘,悠然远去。
沈沉钟此刻才道:“郑大人,若有异议,不妨回京后上奏,现下我们就不奉陪了。娘子,”他对着温昭阳伸出手:“我们走。”
温昭阳对楚景晟点了点头,跟在沈沉钟身后离去。
看着两人手牵手,一高一低极为和谐的背影,楚景晟莫名不爽,一脚踹翻了椅子,椅子轰然一声巨响砸在郑为民脚边。郑为民兔子般弹跳而起,怒道:“楚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楚景晟森然一笑:“郑为民,若不是你狗急跳墙,攀咬温昭阳,我还真想不到你头上。”他一把掐住了郑为民的衣襟,对着门外的近卫道:“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老姚,去他房间,查抄行囊,是否有可疑之物!”
“你敢!我乃朝堂命官,谁敢绑我!”郑为民怒道:“来人!快来人!”
他的随从刚要动,便被玄甲军近卫刀剑胁颈,当即举起双手,放弃了反抗。他们不过区区二十人,如何抵抗得过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虎豹狼骑。
廖明崖趁机狠狠踢了他两脚。
郑为民嘴巴被堵着,惨叫两声,蹲在自己房间角落,看着两名近卫粗暴又细致地翻开他的行囊。
除了几枚已被拆封过的信筒,行囊再无可疑之物。楚景晟走到角落,撕开郑为民嘴唇的布条。郑为民便不管不顾的大叫起来。
“楚景晟,你竟狂悖至此,私下扣押朝廷命官!你等着,我回到京城就要去御前奏你一本!”
楚景晟笑吟吟道:“参奏我之前,郑大人,不如你先告诉我,这信筒下的刘,是哪家的刘?”
他将细鞭大小的信筒倒置,信筒底下一个米粒大小的印章刘字映入眼帘。
“天底下姓刘的不少,可有此印记的刘家,唯有南境盐商刘家一个。郑大人,难道刘家还有后人,一直在与你联系?”
郑为民脸色惨白,这几日他忙着找个罪魁祸首,竟粗心至此,没有发现刘家信筒之下尚有印记。那个该死的刘家小崽子,几乎要害死他了!
楚景晟起身,吩咐老姚道:“将他捆了,带回刑部受审。这里的事情基本结束了,事不宜迟,即刻启程回京。”
得到消息的楚国公府的吴管事一路小跑着过来,喜笑颜开道:“世子,咱们真的要回京了?”
楚景晟嗯了一声。
吴管事大喜,当即命人收拾行装。长公主一日三封信笺催促他们尽快返程,奈何世子借口腿伤,迟迟不肯动身,一天要跑好几趟去看望那个昏迷的温娘子。
吴管事眼看着他家世子这热乎的劲头,心中暗暗焦急。世子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他的几位发小死党们,孩子都满地跑了,偏偏他们世子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眼下对着沈大人的娘子如此上心……这可怎么办啊。
楚景晟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家管事的焦虑心思,他走到院中翻身上马,看着二楼那个门窗紧闭的房间,笑了笑,喊道:“温昭阳!”
木窗开启,一个缠着绷带的脑袋探出窗来。
楚景晟挥了挥手:“我们京城见啊!”
窗后的女子扬起笑意,下意识地挥手回应,下一瞬,一道清癯干练的身影出现,沈沉钟长臂揽过女子的肩头,对着院中骑在骏马上的楚景晟淡声道:“楚将军,一路平安。”
言罢,当着楚景晟的面,砰的一声将木窗关阖。
老姚见状,气得不行。竟敢有人如此对待他们的少帅!当即就要冲上二楼理论一番。楚景晟胯下骏马也打了个响鼻,躁动不安的原地踏步。楚景晟拍了拍它的脖颈,唤住老姚,笑着安抚道:“耐心些。战场上怎么教你们来着,风向不利时,务必隐忍蛰伏,如此,才能在风云变幻之际,一击而中。”
老姚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少帅,您真看上沈大人的发妻了?听说这位沈大人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可不是个好惹的。”
“老姚,你主子可曾怕过谁?再说了,不是我要抢,是他们两个,没缘分。”
楚景晟看向那扇紧阖的窗口,笑了笑,一扬马鞭,冲出了驿站的院门,血红色的披风随风扬起,铁胄银盔泛着冰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