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宝钱庄的大门敞开,三三两两的顾客在柜台存银取银。楚景晟带着温昭阳走到最边上一个无人的柜台,里面的伙计面带微笑,十分礼貌问:“这位娘子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温昭阳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叠稀碎的纸片:“我的银票泡水,损坏了,是在锦州的通宝钱庄存的银,这里可以补换银票吗?”
伙计看着那一堆几乎快要捻成渣的鬼东西,面不改色道:“当然可以!”
温昭阳松下一口气,心道不愧为我朝最大的通宝钱庄,办事果然便捷。她忙将这一堆碎渣推给伙计,又掏出身契道:“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伙计拿起身契看了一眼,余光瞄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子,动作干脆利落的盖章,取出一张崭新的二百两银票递给温昭阳道:“您的银票,请收好!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们,通宝钱庄很乐意为您效劳!”
温昭阳没想到这事居然如此顺利快速地办成了,接过那张崭新的银票,喜笑颜开道:“谢谢!谢谢!你们钱庄真的太靠谱了,以后我还会将积蓄存到你们家!”
伙计露出得体又不过于热情的微笑:“欢迎您再来!”余光又看向她身后的男子。他正含笑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宽慰道:“我就说可以换吧,这么简单的事情何至于哭鼻子?”
手臂被猎犬咬得破破烂烂,还未见她流泪痛哭,反而是见到钱袋里的一堆碎纸,哭得昏天暗地。
楚景晟一问才知,钱袋里装了二百两的银票。她在驿站客房里哭得直抽抽,拉下了床帐,一个人坐在床上拼了许久。楚景晟手持一叠银票,拉开床帐道:“别哭了,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温昭阳只摇头,将他推开道:“你别过来,这些碎纸丢一块都不行,把床帐放下,不然风会将碎片吹走,我自己想办法将他们拼好,看看能不能带回锦州的通宝钱庄去换。”
楚景晟将银票丢给身后的楚国公府大总管,又凑了过去:“那我陪你一起拼啊,你左手有伤不方便,你看着,我来拼。”
温昭阳又将他推开,扬着小脸道:“你不能到我床帐内,这不合礼数,你出去吧,我自己拼就好了。”
楚景晟气噎。他还从未被一个女子如此推拒过,站在床边,眉头紧皱,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楚国公府大总管冷眼看着他们家世子宛如舔狗般凑上去被撵回来,再凑上前再被撵回来,心中怒火蹭蹭燃烧。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回去他要和长公主好好告上一状!正想着,就看见他们家世子,对他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室外,楚景晟低声道:“你去通宝钱庄一趟,安排好,等会我带她去将银票换了。”
吴总管忍不住嘀咕道:“她那堆碎渣……”
楚景晟挑起眉头,吴总管连忙道:“奴才这就去,保证没问题!铁定能换!”
楚景晟拍了拍他的肩膀:“速度快点,一炷香后我们就过去,她的手臂还有伤,拼东西累着会疼。”
吴总管:“……是。”他一边骑马奔去通宝钱庄,一边心中凉凉的想。完蛋了。他们家世子中了迷药了。那可是别人家的娘子,人家的正经夫君沈大人,一连数日蹲在衍州地牢里盘查刺客,连面都没露,他们家世子倒好,什么杀手概都不管了,只守在小娘子帐前,一会给她扇扇风,一会给她喂口水,旁边正经照顾小娘子的那个名叫元娘的姑娘,连手都插不上。
在他一番打点下,此刻这位小娘子如愿以偿换到了新银票,对着他们世子甜甜一笑,哎呦,不说他家世子,吴总管都觉得心里无比舒坦了。不枉他跑这一趟,嘿,小娘子总算是对他们世子露笑脸了。
吴总管心满意足,转身准备让下人们调头回程,就看见那位正主沈沉钟,面如阎罗般迈步而过,身后还跟着一个活阎罗梁晁。吴总管心中警铃大作。
温昭阳也看见沈沉钟,热情地跟他挥手:“沈沉钟,你忙完啦?”走近了几步,才发现他的神色不对,温昭阳迟疑了下来。
沈沉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票,冷眼瞧了瞧,语气冰凉且森冷:“难为楚世子一番打点,不过她不需要,银票还请收回去吧!”
楚景晟一脸闲适地看向对方,并不接手,笑道:“她的银票,还由不得沈大人做主吧!”
沈沉钟嘴角牵起,手掌一松,眼看那张崭新的银票就要飘落地上,温昭阳一把抢过,紧抓在手里道:“沈沉钟你干什么,这是我的钱!”
她多年省吃俭用,衣衫首饰都不舍得买,吃一碗肉酱面还要盘算半天。辛辛苦苦攒下这些银两,去了京城办事,还不知道能否找到收入,再没了积蓄,岂非寸步难行。
沈沉钟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温昭阳手里,又将那张新换的银票抽出道:“你傻吗?你那银票碎成豆渣一般,钱庄如何肯认?还不是楚世子出资垫钱,才换来这张银票?”
温昭阳看了看楚景晟,眼中闪过一抹得知真相后的沉痛,又看向沈沉钟:“你几日没回,怎么知道我的银票碎成豆渣?”
沈沉钟一噎,满腹怒气凝滞。
温昭阳将手里的银票拍到沈沉钟怀里,又将他手中那张新银票拍到楚景晟怀里,哽咽道:“谁的我都不要了,我自己倒霉,自己认,用不着你们帮忙!”言罢忍着泪意,冲出门去。
她又是一个穷光蛋了。身上积蓄只有那根母亲留下的、不能变卖的赤金项链,还有前日里她上山采药换来的十余两碎银子,因银子不好携带,她便塞在马车的包裹里,才逃过一劫。
但是十几两银子在京城,能够她用多久呢?
穷光蛋温昭阳含泪奔走了。
楚景晟冷冷看着沈沉钟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这样你就安心是吧!”
沈沉钟当仁不让直视着他:“沈某虽不才,但是养活发妻还是没有问题的,就不劳楚世子费心了!”
楚景晟嗤笑一声,点头道:“对,我是外人,她不收我银票实属正常,可是沈大人,怎么她连你的银票也是敬而远之?你们难道……不是正经夫妻吗?”
沈沉钟紧了紧手,楚景晟不亏人称满腹鬼谋,他们才对上第二次,就被他察觉出自己与温昭阳的关系深浅。好在他提前动手,那封和离文书已是比豆渣还碎。
沈沉钟收敛心神道:“楚世子就不要再关心我们夫妻家事了,这次行刺事件,还没结束,逃脱了一名要犯,楚世子还是多关心自己,小心为上!”言罢,衣袖一甩,追着温昭阳而去。
梁晁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还从柜台处抓了一把瓜子磕着,沈沉钟一走,楚景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梁晁忙不迭丢掉瓜子,正色肯定道:“他不是骗你,确实有一名逃犯还在游窜。”
楚景晟冷笑一声,大步离去,留下一句:“这些鼠辈,我等着!这事不是他们没完,是我还没完!”
他懒得盘查这些异国刺客,异国之敌,战场上见分晓!他只关心,朝中是否有人与这些刺客相互勾连!等他回去,揪出鼠尾,掀他个翻天地覆!
温昭阳马车也不坐,一路走回驿站。沈沉钟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耐心道:“娘子,你可为我想一想。你与楚景晟横渡平湖,外面多少闲言碎语在笑我夫纲不振。今日你若在他帮忙之下,拿了这张银票,我颜面何在?外人岂不要笑我养不活发妻?”
他说得情真意切,且十分在理,温昭阳停下脚步,低声道:“对不起,以后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的。”
沈沉钟目露欣慰,拉起她的左手,看着上面包裹紧实的纱布道:“手臂还疼吗?”
“有一点,能忍住。”
“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娘子,才害得娘子身陷险境,受此重伤,又损尽积蓄……”沈沉钟一双桃花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我已查出行刺你的主谋是谁,我会为你报仇的。”
“哦,”温昭阳状似不经意问:“是南境盐商吗?”
沈沉钟沉默片刻道:“是。”
温昭阳点点头,将手抽回:“我知道了,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为安全计,入京后,娘子便安居内宅后院,轻易不要出府为好,言若海的行踪,我会帮你探查。”沈沉钟慢慢道:“吃喝穿戴,我都会为娘子安排妥当,娘子也无需为了银钱忧虑。”
温昭阳默默听着,等他说完,只抬头问了一句:“沈沉钟,你能重新给我写一封和离文书吗?”
六月末的烈阳下,重伤初愈的女子脸色雪白,如霜花雪影般,彷佛不知何时便会淡去,杳无踪迹。
沈沉钟沉默片刻,坦白道:“我不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