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仗着身法高明,不断闪避的结果。
墨夷明月的弯刀再度袭至面门,阿秋听得脑后风响,知道身后也有一矛一刀同时攻至,无法再向后闪避。
她不得不举臂,以袖中“刺秦”硬行格挡这一击。
只听得“铛”的一声,弯月刃被击回,旋飞回至墨夷明月手上。
而阿秋此刻方来得及向前猛跃,堪堪避过后方攻击,落地稳住身形,警觉地环视。
墨夷明月持刀在手,目光炯炯用神打量阿秋,悠然道:“姑娘再这般只闪避不还手,怕今日不要交代在这里。如此身手必非无名之辈,何不亮明身份,大家有商有量岂不好?”
虽然阿秋遮了面貌,但墨夷明月法眼无差,已能看出对方是个女子。
阿秋人急智生,变换声音,以古怪发音道:“墨夷堂主,你与我隐月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不过奉族主之命在此地监视而已。你今日若肯放过我,大家可化干戈为玉帛,至少南北局势分明之前,我们不动落玉坊,如何?”
墨夷明月嘿然道:“提议甚好。只不知姑娘你,够不够资格代表你们族主说这番话了。”
他话音未落,“弯月刃”已经电射而出,直取阿秋命门。而环伺在侧的刀矛双客和殷商三人,似已得墨夷明月示意,亦是同时向阿秋闪电般攻到。
阿秋心下大为骇然。这才亲身领教了几分她师兄震慑江湖的雷霆手段。
墨夷明月已经决定必要将自己这个窃听贼扑杀当地,方才喊话叫停不过是麻痹之举,为的是制造四人能同时出手的这一瞬间的时机。
因为自己之前显露的步法快若鬼魅,在四人之间进退制造混乱,使他们顾此失彼,兼之自己一直只挨打不还手,在师兄眼中便是没有展示全部实力,墨夷明月作出的判断是拿下自己并非易事。
因此,他的决定毫不拖泥带水,那便是不管自己是哪方面的人,立即格杀。
之所以停下来试探,问自己是哪方的人,只是制造这四人一齐出手的大好机会。
阿秋脑中掠过万千计较,实际情形却是刻不容缓,只能拼着露出真形,全力出手。
一念至此,刺秦便要滑至手中,已听到劲风声已至。
原来是一连三支羽箭破空而至,取的却非非自己,而是身侧三人。
阿秋此刻已无暇顾及射箭之人是敌是友,把心一横,刺秦再不出手,而是依旧藏于臂间,再格了一记“弯月刃”,金铁交鸣间向后飞退出数丈。
长街尽头,正有数骑正向此奔驰来。为首的女子声音稚嫩,却威风凛凛大喝道:“龙虎骁骑在此,何人在此西市深夜械斗?”
原来是这场打斗的动静,竟然惊动了深夜在此巡防的羽林军。
墨夷明月向着阿秋逃逸方向,目光犀利地再瞧了一眼,最终做出决定,放弃扑杀阿秋的举动。
阿秋心知,这并非因他怕了来人,而是他此刻的身份,同样不能暴露于来自朝廷的羽林军中人面前。
毕竟此刻,他还有一重官面上的身份,那就是北羌来使,萧越。
墨夷明月向后疾退,几个纵跃便消失于一户人家的墙头。
他属下的三人亦是同进退,立刻飞身上院墙,几个呼吸间身形便融入茫茫夜色。
只留阿秋呆立于当地,待到御林军当先两匹马跑至面前时,她才苦笑扯开面巾。
来人看见是她,却全无惊讶之色,只是皱眉道:“你可受伤了不曾?”又望着墨夷明月离去方向,道:“这些人都是硬手。建章倒真的是卧虎藏龙!”
阿秋发呆地道:“小樊将军,你怎么刚好在此,正好助我逃过一劫?”
来者正是本代飞凤四卫之中的“玄鹰”樊连城。
她耸肩道:“并不是刚好碰巧。我本在东大街巡城,忽然遇见你的首座御者烈长空,他告知我你正在落玉坊隐身稽查,但落玉坊附近有可疑江湖人物埋伏盯梢,且看着都非庸手。他怕你吃亏,故请我带御林军速来这里。果不其然,正好赶上。”
又头痛地道:“大姐呵,你要查什么,为何不光明正大带军队进入搜查?这般不告而行,蒙面做贼,上梁下屋的,难怪屡屡遇险。”
阿秋始知烈长空虽然离开,却仍然是关心自己,否则不会走前仍然巡视一遭周围环境,发觉不对又当机应变,立刻去找离此地最近,最能帮得上忙的樊连城。
御林军的巡防时间、方位、当值人选,也唯有久在顾逸麾下行走的烈长空熟悉,故能如此及时搬来救兵。
而樊连城的话里话外,透露着她虽常在军营而非宫中,却也已经知道阿秋上次碧芙馆受邀遇险的事。
异常温暖的感觉掠过心头。阿秋忽然伸手揽住她肩背,重重地道:“我们回宫!”
阿秋再次回到属于她的太乐署内时,大厅内排练《韶》、《武》的众人,氛围已一改上次的意气风发,而变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
整个大衍的氛围,此刻已是内严外松,外示民众的仍是一如往常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而暗地里,建章所有的军队都已开始调动,不论是中央军建章师,还是御林军,都已进入空前紧急戒严状态。
裴萸一见他们面,便立即招呼着二人走到一侧,低声问道:“我母亲所言,可是真的?”
阿秋弄不准穆华英向她提起的,是哪个问题,遂道:“你指的是哪件事?”
裴萸面色凝重道:“自然是南朝内部可能埋有奸细的事。”又低声道:“北羌十万大军正在南下的讯息,朝中已经收到,但目前只限于军方的人和几个重要人物知晓。太子殿下和陛下尚未来得及找你商议此事吧。”
阿秋恍然觉知自己如今的重要地位。
裴萸又道:“听闻你正在查奸细一事,可有进展?”
一侧的樊连城亦露出注意神情。皆因她们都是军队将领,值此多事之秋,若有奸细内部策反、放火、甚至开门投敌,则必定防不胜防,头痛至极。
阿秋决定不隐瞒两人,才要开口将落玉坊中霜华藤情况据实以告,已听得门外有人通报声响起:“大统领到!”
三人均交换了个眼色,因御林军大统领“银鞍白马”司空照来访太乐署,这可绝不一般。
司空照作为皇帝跟前最亲信、信任的御林军将领,等闲是不会与任何朝中重臣来往的,更遑论上门拜会。
即便是顾逸在时,司空照作为皇帝的人,也与他保持着客气有礼的距离。
果然司空照一步入大厅,所有人都向她这边投来注意神色,即便连场中的神獒营将官和舞伎也不例外。
平日里,他们大多数只能在阅兵时,远远望着这位神采飞扬的殿前女将。
司空照却是神色平和的与各人招呼,恍若无事,却没有人敢问她为何这会一时兴起,来到太乐署观看《韶》、《武》排演。
直到阿秋迎上,司空照方才低声道:“自昨日至今日,陛下已经数度来请大司乐,但你都不在太乐署。现在既然回来,先去见陛下。”又注目樊连城和裴萸道:“你二人也来。”
阿秋始明白,大统领司空照亲自来请,必然为的便是商议南北这场硬仗。
司空照将他们带去的地方却并不是君臣议事所用的正殿,而是皇帝谢朗的寝殿云龙殿。
只从此一事,便可知谢朗身体状况并没有好转迹象,病况恐怕是愈来愈烈。
谢朗一生,都在竭力压制自己的心魔,悔恨于自己的感情。但白日,他还要日理万机,一手一脚的在前桓废墟上重建王朝。诸般心力交瘁,不足为外人道。
而阿秋在踏入云龙殿时,却仍不由得想起,谢朗当年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令他结下如此重的癔症心魔。
只是因为他爱恋阿秀而不得吗?
只是因为他奉当时的皇帝之命,亲手将阿秀的孩子送入烛龙口中吗?
平心而论,第一件是人生际遇常见,第二件虽不讲义气,但他当时只是一枚执行君令的棋子,要孩子死终归是皇帝的旨意,不是他的。并非他有心辜负,只是没有出手帮助而已。
谢朗那般威重坚毅之人,她很难想象他仅为这二件事,便结下如此大的心魔。
她与樊连城、裴萸按例叩拜起身后,才抬眼望向殿内诸人。一望情形,她便知谢朗这些时日,恐怕病情并没好得了多少。
宸妃侧坐于龙床相陪,而太子谢迢侍立于床尾。
穆华英脸色极为难看,立在宸妃身后,龙床的一侧。
这些都可算谢朗最信任的人。此外她熟悉的,还有白莳在殿侧香炉旁看护,不时往炉中添加香料。殿中萦绕着一股安心宁神的芬芳气息。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右相上官祐和左相公仪休,也都在场。
数日不见,谢朗倚在靠枕上,面容愈加憔悴支离,但他依旧强撑精神,定睛扫视了一遍殿中诸人人,而后艰难地道:“人都到齐了么?”
宸妃低声禀报道:“唯有上官首座和青鹞卫萧大人不在。”
阿秋得此提醒,果然发觉前代飞凤除了已经仙逝的赵灵应均在场,而本代飞凤便是上官玗琪和萧长安不在。
上官祐闻言,行礼道:“玗琪每月末按例回家族禁地闭关三天,大约还未回来。有任何事,臣转达也是一样。”
阿秋却心知上官玗琪上次连同自己在碧芙馆被斛律光算计,险遭大辱,虽然上官玗琪非一般女子,但也必定对于一生顺风顺水的她心境有影响。她于此刻返回禁地闭关,必然是有所感悟。
穆华英则神色冷淡地道:“青鹞卫大人虽与我们同是汉人,但终究出身北朝萧氏。如是平时无事倒无所谓,但这等同抗强敌之际,有些事还是不必他与闻的好。”
阿秋方知萧长安已然被排斥在此次议事之外。但平心而论,她觉得穆华英如此安排非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