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平生录 第8章 师父

这位长老不着粉饰，只是简单挽着发髻，闲坐高台，自有一股上位者与强者的气势。

“是我。”褚霜拱手行礼。

“好孩子，上来。”裴鸣月招招手，很是飒爽。

看到褚霜的第一眼，裴鸣月就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小姑娘。

剑眉星目，马尾松散，脸上有两道擦伤，衣裳有些破损，脊梁笔直，眸子沉着又冷静，像只小狼崽子。

邵翎和邬玉有些担心，褚霜轻轻拍拍两人的手示意没事，然后她转身，慢慢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此时艳阳高照，高座之上的人衣冠楚楚，众人拥戴，而她狼狈不堪，浑身是伤。

她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黑衣残血，离诸上位者越来越近。

两把刀突然横在褚霜面前，是旁边看守的紫衣侍卫。

“胆量不错，本事不小，却是个不懂规矩的。”古涯主冷哼一声，抚着胡子开口。

“放她上来，我就喜欢没规矩的。”裴鸣月挥手示意紫衣侍让开，又对褚霜招招手。

褚霜这才走到裴鸣月面前去。

“知道我是谁吗？”裴鸣月笑靥如花，开口询问。

“霞明玉映，林下高风。”褚霜不慌不忙，鞠躬抬手行大礼，回答道，“裴长老，久仰大名。”

裴鸣月闻言笑起来，笑声爽朗，感染力极强。

笑够了之后，把褚霜拉得更近一步，抬手拍去她肩膀上的尘土。

“乖孩子，我喜欢你。”

“愿意拜我为师吗？”裴鸣月轻轻抚上褚霜的脸颊，语气似在商量又似在威胁。

褚霜眸色一沉，在场所有人也几乎都惊讶了一下。

众长老和涯主虽然知道鸣月性子不羁，不守规矩，却也想不到她竟如此霸道，连涯主都还没发话，就直接抢上了。

而那些个紫衣侍白医使，纵使知晓裴长老的手段，也时常被这长老的某些行为惊着，比如现在。

更遑论底下才死里逃生的各人，眼神里多是震惊、羡艳甚至夹杂了一些忮忌。

已经出来了二十多人，只有她一人得到了那位长老的青睐，凭什么？

明明她看起来伤得更重，她看起来更没用，为什么她有这个好运气？

两天过去，所有人都明白了，想要在无生涯活下去，就必须有硬本事，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讨个好师父。如今见褚霜这么容易就被喊上去拜长老为师，自是有些羡忌。

邵翎和邬玉则是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褚霜这到底是福是祸，内心默默为褚霜祈福。

褚霜单膝跪下行礼：“谢裴长老厚爱，只是褚霜福薄才浅，唯恐辱您威名，望长老三思。”

“起来，日后不必跪我。”

见褚霜不动，裴鸣月再一次扶住她的胳膊肘，将她往上提，温柔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威严：“为师说了，起来。”

“是。”褚霜终于站起来。

裴鸣月拿了一个镯子，拉过褚霜的手腕，直接戴上去。

“银月黑镯，此后你就是我裴鸣月的徒儿了。”

镯子一指宽，通体银黑，上面有弯月的形状，古朴而冰凉。

朱华鄞在旁边转着扇子玩：“裴长老，您可真霸气。涯主都还没过问，你就直接把人要过去，这不合规矩吧？”

“你懂礼貌懂规矩，待会儿把岑铆留给涯主。”裴长老毫不客气，起身拉着褚霜就要走了，“走，小霜儿，跟为师回去疗伤。”

朱华鄞被噎了一下，瞪了裴长老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

她战斗力摆在那里，自己打又打不赢，说也说不赢，那岑铆他又着实想要过来。

褚霜回首看了一下，和邵翎邬玉对视上，见她们都担忧地盯着自己这边，便投去一个安抚的眨眼。

然后眸光微动，和朱华鄞又连上了目光。

面对那不加掩饰的探究，褚霜迅速低下头认真跟着裴鸣月走了。

裴鸣月的手并不柔软，上面各处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褚霜内心暗自估算着这个便宜师父的功力有多深。

裴鸣月直接把褚霜带到自己住的起月居去，找了个房间，吩咐奴仆烧好水，然后自己选了一堆药材扔下去煮着。

“在想什么？”裴鸣月随意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喝。

“在想这是哪里。”褚霜看着地上，面色不变。

“骗子。”裴鸣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不过她并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这是起月居。”

“我没有骗您。”

“撒谎的小孩儿长不高。”裴鸣月给褚霜也倒了杯茶，给褚霜推过去。

褚霜沉默，也没接起那杯茶。

裴鸣月善毒，心也毒，死在她手上的人太多了。

“你那两个小伙伴都没事，放心。”裴长老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邵翎被药老头选上了，打算收为徒弟；邬玉入门就会些武功还能通关初林，是个好苗子，也会被保住重点培养。”

“谢谢师父，我不关心这些。”窗外几片梨花飘入房内，褚霜被吸引了一瞬目光。

“还撒谎，真不想长高了。”

“弟子和她们并不熟，只是做了个交易。”

“坐下，陪我聊会儿。”

“师父……”褚霜忍了忍背上的疼痛，坐下，有些欲言又止。

“说。”

“那个岑铆，被朱长老选上了吗？”褚霜回忆起朱华鄞和裴鸣月今日的对话，不免有些头疼。

岑铆此人是个麻烦，睚眦必报，二人梁子已经结下，若不早除，总觉得日后会给她挡不少路。

裴长老轻笑：“嗯，他看上了，怎么？”

“弟子在林中与他起了些矛盾，先询问清楚，方便改日登门道个歉。”褚霜面不改色。

裴鸣月指尖轻敲茶杯杯沿：“无生涯内规矩森严，禁止自相残杀，如果小霜儿想杀他，短期内唯一的机会就是……祈祷他根本就出不了林子。”

“查探的人说，你昨晚把他钉在树上，但是他还剩了一口气。”

“小霜儿今日给他补刀了吗？”

褚霜摇头：“我与他互相不知深浅，当时又受了伤，感觉有可能打不赢。”

裴鸣月闻言一愣，然后又笑起来。

这小丫头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但某些地方又格外的耿直，耿直得可爱。

奴仆来报说药浴的水都烧好了，裴鸣月招呼褚霜到屏风后面来：“衣裳脱了，进去泡着。”

褚霜脱得只剩里衣，便踏进浴桶里去了。

药水没过后背的时候，伤口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骨疼痛。

裴鸣月拉过她的手腕把脉，愣了一下，再换了只手也探一下脉象，非常不可思议。

“你怎么还……醒着？”

其实裴大长老想问的是，你怎么还活着。

这脉象，裴鸣月只在濒死的人身上见过。

“师父，您再和我多聊一会儿，就可以回去挑新徒弟了。”褚霜却似乎毫不在意，“运气好还能再抢两个厉害的。”

顾不得其他，裴鸣月严肃起来，把手掌抵在褚霜左肩下方，给她输送内力疏通着心脉：“闭嘴，运气，护心。”

死丫头看起来跟没事儿一样，伤那么重也不吱个声，还真能撑着陪她闲聊。

褚霜闭眼，运起内力，借着裴鸣月的力疗伤。

裴鸣月一边喊人去请几个高阶的医使过来，一边查看这个小徒儿身上别的伤。

最严重的是后背白虎那一爪子和内伤，然后身体各处还有一些擦伤蹭伤。

过了一刻钟左右，褚霜突然趴在浴桶边上，呕出一大口黑血。

都是瘀血，吐出来是好事，裴鸣月这才放心了些。

好不容易新选中个小徒弟，她可不想什么都还没做，人就归天了。

门外几个高阶医使敲响门：“裴长老，我们来给师妹看伤。”

裴鸣月拿一张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看着她们给褚霜把脉，又扎了几针，再开药。

最后，一张药方被递到裴鸣月面前，那个医使恭恭敬敬：“裴长老，这是给师妹开的药，您看一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裴鸣月在上面画了几笔，把药方递给自己的人：“抓药去熬吧。”

几个医使被打发走后，裴鸣月坐在浴桶边上，又给褚霜把了一次脉，神色依旧凝重。

“再泡半个时辰，会有人来给你上药，这几天按时吃药。明日的拜师典礼别迟到了。”

说完，裴长老转身离开。

突然又想起什么，她又一转身：

“对了，晚些时候会有人去给你布置住处，平日里可以和朋友多来往，但是归命阁不建议夜里留客。”

“明白。”

褚霜握着自己的手腕，继续泡着，凝神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进入无生涯，通过考核，被裴鸣月收为徒弟。

这一切还挺顺利，让她有些意外。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无所事事。

门再次被敲响。

“霜霜，我可以进来吗？”

“霜霜姐我也来了！”

褚霜回过神来，听声音是邬玉和邵翎。

“进来吧。”

两个身影走进来，一个手里拿着两罐药，另一个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霜霜姐，药师父说裴长老喊了几个医使来给你看伤，你怎么样了？”

“水冷了吗？我给你添点热水。”

“霜霜姐，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邵翎你轻点儿，别扯着她伤口了！”

叽叽喳喳，很吵，但也不算多么烦人。

很奇怪，褚霜一向是个喜静的人，两人的闹腾却并没有使她多么反感。

大概是这两人的活人气息太重了些。

根据两个姑娘的讲述，褚霜被裴鸣月带走后不久，陆续有米紫然、陆潇、罗雁等几人也被涯主或者长老收走，包括邵翎也的确被药长老给拎入门了。

更多的是像邬玉这样，没有被专门收为弟子的人。

邵翎被药长老直接招呼去帮忙看伤员，邬玉也跟着去提个水递个药什么的。

某一趟搬药物的时候，她们听到几个师兄师姐说那位裴长老找人去给新收的弟子看伤，似乎挺严重。

邵翎一急，大着胆子问自家新师父能不能去看看救命恩人，药无石一向慈善，当即放人。

二人一路问了不知道多少人才问到这边来，又恰好遇见了裴长老，裴鸣月直接把两个药罐罐扔给邵翎，往某个方向一指：“那边直走后右转，进起月居再找人继续问路，说找归命阁的小师妹。”

邵翎和邬玉这才找到起月居。

泡够时辰后，二人给褚霜上药，又盯着她喝药。

巴掌大一碗药，药汁都是黑褐色的，看着就泛苦。

褚霜脸色比药更黑，她不想喝。

褚霜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喝药。

但是面对着邬玉、邵翎和那个来送药的侍女，三道殷切的目光下，褚霜又有些熬不住。

“放下吧，我等会儿再喝。”

那侍女端着药，有些为难：“小师姐，裴长老交代过，您必须要尽快喝完。”

邬玉接过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褚霜嘴边：“我们快喝，喝完了去吃饭。”

褚霜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点点。做足心理准备后接过一整碗药，一口闷完。

邵翎递上一颗蜜饯：“霜霜姐，吃甜的。”

褚霜吃了蜜饯，依旧苦着脸。

裴鸣月上哪儿找出来这么苦的东西，蜜饯都压不住苦味。

执笔堂的书阁里，刚拿起一卷书的裴鸣月连打了两个喷嚏。

旁边的弟子疑惑：“师父，您生病了？”

裴鸣月摇头：“朱华鄞多久没派人打扫过灰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