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平生录 第10章 鸣月

十九被喂了吊命的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腿上骨折也处理过，被迫跟着褚霜她们逛了一个多时辰，褚霜还把买的所有东西都丢给他拿。

褚霜一路很是轻松，丝毫不在意身后如刀般的目光。

伤那么重，毫无威胁。

邵翎以后住万毒堂，邬玉住在众紫衣侍所在的地方，褚霜与她们告别后就回归命阁了。

刚进归命阁，一个紫衣侍迎上来：“褚霜师妹，裴长老已经让我们收拾了一个院落给你，我带你去。”

褚霜认出来这就是带着她们进入无生涯的紫衣侍，喊她把邵翎背回来的那个。

紫衣侍也记得褚霜，丝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还记得我吗？我叫余瑶。”

“当然记得，谢谢余师姐。”

到了余瑶说的那个院落之后，褚霜有些惊讶，这个院子挺大的，小屋有两层，院子里有一棵槐树，一口井，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还有一个小水塘，里面是活水，隐约可见几尾金鱼。

余瑶叮嘱几句拜师典礼的事情后很快就离开了，褚霜选了二楼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住下，扔给十九几瓶伤药让他自己处理一下，然后带着桃花酥去找裴鸣月。

“自己选个房间，上完药去给我带晚饭回来，要大份牛肉面，一个鸭腿两个煎蛋，麻辣的。”

十九半点不客气，选了二楼采光第二好的房间住下，然后给自己上药，再慢慢运息疗伤。

他摸不清褚霜的动机，有些忐忑。

无生涯的规矩没法乱，现在他要做的，是三年内好好活着，三年后成为正式弟子。

奴隶这个身份限制实在是太大了，他必须尽快摆脱。

褚霜本事不小，三年内肯定死不了，所以他应该不会换主人，这三年要面对的麻烦，也就一个褚霜。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

现在褚霜对他占绝对优势，褚霜是主，他是仆，褚霜随时都可以让他去送死去受伤。

三年后，如果他像这两日一样和褚霜较量，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赢，所以……或许要提前下手一番。

褚霜到底为什么要收他作奴隶？

为了报复，要他的命？那就不该给他拿伤药给他买衣服，而该直接一剑捅死他。

看上自己的能力，想收为己用？她能这么快就放下先前生死厮杀的隔阂？

天边的云层渐渐染上霞色，十九疗伤终于差不多了，他也想好了日后如何与褚霜相处。

十九倒了杯凉水喝，心中有些不安。

总觉得忘了什么……但是初到无生涯，他能忘了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一件事，十九心下一惊：糟了，那瘟神的晚饭！

槐树上栖息的倦鸟被惊飞，二楼直接跃下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地没有半分停顿直奔院外，仔细看去会发现那人腿还有点瘸。

*

起月居离褚霜的院子并不远，褚霜被人引到裴鸣月的房间时，裴鸣月正在随意翻着书看，桌案旁一盏弯月形状的青铜镂花夜灯已经点燃了。

这位长老已经年至不惑，但习武之人总是比常人衰老得慢一些，所以她头上不见白发，脸上皱纹也少，只有那通身的气质昭示着她的阅历。

裴鸣月这个名字第一次响彻江湖时，她年仅二十二。

那一年的武林大会，她以一柄木剑击败各路天骄，直夺魁首。

众人赞叹这位天才横空出世，有不少门派给她抛出了橄榄枝，也有许多人试图查探她的底细来历，却一无所获。

后来，雀罗门门主给她颁发象征着武林新秀的夺魁礼时，她出手将这位江湖上举重若轻的门主一击毙命。

“有人出万两黄金，买你一命。”木剑封喉，血溅青衣，“无生涯裴鸣月，有礼了。”

一柄木剑败了无数天骄，又杀死当时第一门派的门主，最后她还重伤数位在场的江湖高手，全身而退。

武林颜面尽失之后，是裴鸣月的名声大臭。

从无名小卒到武林奇才再到人人唾骂的杀手，只需要五天。

自此以后，裴鸣月的名号就响彻江湖，凡是落到她手里的任务，就没有失败的。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她显露出来的本事越来越大，她的名字也越来越令人忌惮。

曾有人设计围杀她，不过一百名高手无一存活，裴鸣月的一袭墨绿衣裳也被染成血色。

“天难亡我裴鸣月，诸君算计若儿戏。”

那一天她刚满二十五岁，穿着滴血的衣裳，回到无生涯，杀上了大长老的位置。

褚霜很快收敛思绪，开口：“师父，我来了。”

“坐。”裴鸣月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瞟了一眼褚霜手里的盒子。

褚霜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桃花酥。”

“无生涯内的好东西师父都有，我能选到的，在师父那里都是次品。”

“今日听见两个师兄谈话，嘱托厨房别忘了给师父做些桃花酥，想来师父是喜欢的。”

“伙食堂的师傅说今日的桃花酥新改良了配方，褚霜便给师父带了些过来，师父别嫌弃。”

裴鸣月拈起一块桃花酥，笑了笑：“小霜儿有心了，下次想给为师带些吃喝的，可以带梨花酿哦。”

褚霜回道：“涯内的酒估计没师父院中的好，日后外出做任务，弟子给师父带各地名产。”

“行，我等着。”裴鸣月把手里的第一块桃花酥塞褚霜嘴里去，“第一块先给小霜儿吃。”

褚霜愣了愣，乖乖拿手接住那块桃花酥咬了一口，甘甜清香。

裴鸣月自己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味道不错，明日喊老王过去讨个配方。”

“师父，您一共收过多少个弟子？”领的册子上没具体介绍归命阁的情况，褚霜就自己来问了。

“五……六七……八个左右吧，现在只有两个，一个你，另一个谭晓。”

另外几个徒弟的现在如何了，裴鸣月没说，褚霜也很识时务地没问，转而问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裴鸣月吃完手里的糕点，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一袋纸包着的牛肉干。

纸袋子打开后，褚霜微微耸了耸鼻子，牛肉干是麻辣的，挺香。

裴鸣月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徒儿亮晶晶的眸子，于是试探着递过来：

“……来点儿？”

“谢师父。”

裴鸣月没想到这小徒弟给自己的第一个惊喜，居然是二人的饮食喜好非常相似。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吃逢知己不言多。

尽管这小丫头想表现得矜持一点，但是很明显她装不住。

裴鸣月觉得挺新鲜，居然真敢吃她给的东西，她恶名在外，之前那些个弟子谁敢吃？

而且看起来这丫头是真喜欢她给的零食。

很有品味。

她裴鸣月收来的零食，那味道肯定都是上好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前没人陪着一起品美食美酒也是一种“苦闷”，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缺心眼儿的徒弟，裴长老很是满意，非常大方地打开了旁边的零食柜子。

褚霜嚼着牛肉干，看着那一柜子的瓶瓶罐罐和纸袋子，内心有些咂舌。

谁能想到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柜子里珍藏的是一堆零食呢？

反正她没想到。

不知不觉间裴鸣月已经翻出来一大堆小零嘴，师徒二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主要是褚霜询问无生涯和归命阁的事情，裴鸣月一边回答一边投喂。

“这个梅子干好吃。”

“涯主以前没有徒弟吗？”

“死完了。”

“尝尝浆果，我亲手做的，找一个老婆子讨好久的配方。”

“无极殿后面的林子不能进吗？”

“别被发现就行，几十鞭子的事儿。”

“喝这个，有酒味儿但是不醉人，你也可以喝。”

“最后两块，一人一个，来，干杯。”

褚霜一边吃一边回忆，没听说过鸣月长老是个话唠。

末了，兴致上来的裴鸣月去厨房里，选出两个厨子：“明日起，你们去小霜儿院子里负责她的饮食。”

褚霜：……

怎么说呢，还是挺荣幸。

*

十九带着一份打包好的牛肉面赶回来时，褚霜正坐在石凳上，给金鱼丢鱼食。

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半盏月亮隐没在乌云里，院子里也一盏灯都没点。

黑漆漆的环境让十九有些不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把那份面放到石桌上。

“你的晚饭。”

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岑铆，你真把自己当成这个黄毛丫头的奴隶了吗？

褚霜没转头看他，把手里剩下的鱼食都洒进池塘，看着那些鱼儿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抢食，拍了拍手。

“我还以为你打算饿死我，好换个主人。”

“去把灯点上吧。”

褚霜走进屋子，打开包装，牛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没再说话，直接就开始嗦面。

裴鸣月留她吃了晚饭，很撑，但是散步消食回来，她又想吃夜宵了。

十九把灯都点燃，有了光亮，他的内心稍微平和了一些。站在一旁看着她吃，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此刻他真的想离这个瘟神远一点。

十九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能说出口，只是看着褚霜慢慢把晚饭吃完。

门开着，微微有些晚风，吹动褚霜的发丝，烛灯照耀下，十九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低垂时投下的阴影。

这丫头胃口还挺大，那么大一碗面，连汤都喝干净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褚霜心满意足，这才看向十九：“你在这儿站着干嘛？”

十九：……

总不能说自己不敢走吧。

褚霜打了个哈欠，往楼上走：“打水，我要洗漱。”

“是。”

十九很明显之前没伺候过人，非常别扭。

水烧得很慢，水温并不合适，人也毛手毛脚的，十九拆褚霜的马尾时，还不小心扯疼了褚霜的头发。

褚霜嘶了一声，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

“抱歉，我轻一点儿。”

十九的手下是褚霜的长发，手掌与褚霜的脖颈只有一寸的距离。

看上去，似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刻了结这个带给自己麻烦的人。

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一个声音在十九脑海中叫嚣，杀了她，再想办法逃出无生涯，换个身份进来。

不过想到在初林里的第一次交手，十九最终只是拿起梳子认命地给这个主子梳头发。

杀她不急于一时，他现在的状态也未必能在杀了褚霜之后从无生涯全身而退。

“明日记得喊我起床，把早饭端到我房里来，拜师典礼别让我迟到。”

褚霜困得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吩咐完就爬上床窝着睡了。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十九吹熄所有蜡烛，然后走出褚霜的房间。关上门之前，他再次看了一眼纱质床帘后的那一团黑影。

轻微的呼吸声已经传出来，那人睡得毫无防备，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哪里有半分昨日那个煞神的样子。

褚霜，我们来日方长。

褚霜陷入沉睡之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评价着十九。

善于隐忍，武功一流，心狠手辣。

是个麻烦，得尽快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