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水库里的积水流尽,她的理智重新习惯性主宰了思维主导权。
白荻手指如飞的敲打着键盘,完善病例信息。
纤长有力的手指每一下,都精准的落在对应键盘字母上,没有输错一个键。
苏桓语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他一路见证了白荻和刘程的感情。
从定情,到成婚,再到两地相望。
细说起来,他认识白荻还是通过刘程。
那时候为了查找方疏棠的消息,苏桓语主动结交了许多师兄。
其中最投机的一个,就是刘程。
刘程这个人性格热情爽朗,粗中有细。
他帮苏桓语打听消息的时候,会主动找许多各行业的熟人。
比如,去军警系统里找一找就是刘程主动提出来的。
军警系统自成体系,里面的医生信息与学校、社会的信息并不互通,之前苏桓语还从未往这个领域找过。
刘程当初提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就想到了方爷爷退休那天,说过他适合去当兵。
万一,小棠真的去了军队呢。
想到这种可能,他迫不及待接受了刘程的提议。
刘程不但主动帮他找人,还总带他吃饭、打球,甚至还叫着白荻一起,想帮他介绍女朋友。
认识刘程和白荻之后,苏桓语的学业生涯热闹多了。
俩人不论干什么都带着他,他不去还不行。
苏桓语不喜欢社交,这副性情在知情知趣的人面前管用,在白荻和刘程这种热情主动的人面前却形同虚设。
俩人才不管他脸有多冷,拒绝的话说得有多决绝。
总是会穿破他的心理防线主动拉他。
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刘程上课的时候,白荻就拉着他去图书馆自习。
白荻和室友逛街的时候,刘程就拉着他一起打游戏。
拒绝不管用,就只能被迫与他们为伍。
一开始抗拒、心烦,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相处久了,他也能对白荻和刘程说上几句以前。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白荻和刘程知晓了方疏棠于苏桓语的重要性。
这也是后来促使刘程决定入伍的原因之一。
毕竟,再如何求人帮忙,总不比自己人去找更尽心。
要问现在的苏桓语后悔么。
他很难说出“不后悔”。
如果当初他没有认识刘程,没有拜托刘程帮忙找人。
后来,没有与白荻、刘程二人走这么近,没有一路见证他们的感情。
那么现在,他至少不用看白荻痛苦。
也不会因白荻的痛苦而心焦。
他问白荻要不要他陪同,其实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去送一送刘程。
相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友情早已比一般人深厚。
所以,纵然方疏棠在侧,他也无法压下去送刘程一程的心念。
“不用。”白荻却笃定的说:“科室没你不行。”
是啊。
他不只要顾方疏棠,还要顾整个科室。
这是他们自选择这份职业之后,便再也无法轻易割舍的责任。
“我会代你向他问好。”白荻知晓他的心思,主动说:“他不会怪你的。”
无法为朋友送终的现实带给人的愧疚,是任何宽慰之词都舒缓不了的。
医生的职责重重压在肩头,苏桓语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坚持把白荻送到机场。
飞机轰鸣着刺破暗夜星空,承载过不知多少场离合悲欢。
苏桓语站在机场大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白荻乘坐的飞机消失在夜空深处,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突然迈开长腿跑了起来。
他今天晚上有老友聚餐,所以穿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
白色T恤,牛仔裤。
跑起来舒展长腿,每一步都迈得很远,步子交换频率又快,一眨眼就从排队等待值机的人群面前跑过。
就像谁也握不住的流年光阴。
有靠在爸爸肩头打瞌睡的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着苏桓语的背影问:“那个哥哥是不是跑错方向了?”
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里,只看到过匆匆跑来登机口赶着上飞机的,还没看到过有人专门往反方向跑呢。
小姑娘的妈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大哥哥不会跑错的。”
“那大哥哥不坐飞机了么?”小姑娘看着苏桓语的身影消失在候机室,醒了神。
“也许吧。”妈妈耐心回答:“来这里的,不仅有乘坐飞机的人,还有来为乘机者送行的人。
你想一想,爸爸以前去外地出差,咱们一起来机场送他。
爸爸坐上飞机之后,咱们不也是要回家去的么。”
“哦……”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蹭了蹭爸爸的脖子,软软的说:“爸爸,每次看你的飞机飞远,我都可难过了。
要和妈妈一起在窗户前站很久,飞机看不见了也不走。
不像大哥哥……”
小姑娘的话又低又软,带着股林中朝雾般浓稠的委屈,听得深夜赶飞机的夫妻二人心都要化了。
“爸爸以后尽量少出差。”男人抱着小姑娘的胳膊紧了紧,笑着说:“一会儿上了飞机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大海了。”
“还有沙滩和贝壳。”妈妈也笑着说:“咱们捡很多贝壳带回来,好不好?”
“好呀好呀!”被父母全心关注着的孩子最幸福,眨眼间,小姑娘已经忘了苏桓语的事儿,和父母说笑着飞机落地之后的乐事来。
苏桓语一口气跑出航站楼,招手打了个车。
他自己的车上次送季路放在小区了,好在深夜机场人不多,车很好打。
苏桓语和司机说了医院地址,然后摸出手机给季路发信息:“还在医院吗?”
“在。”季路回得很快。
没等苏桓语回复,他直接发了个语音过去。
“在哪儿呢?”季路问。
“回医院的路上。”苏桓语看着窗外连成光带的路灯,问:“小棠睡了么?”
“还没。”季路那边点了支烟,笑着问:“一晚上忙啥去了,现在才想起小棠了?”
“路哥。”苏桓语艰难的叫了季路一声,没再继续说话了。
今晚得知了刘程的消息,他既难过,又愤怒。
难过于失去挚友,愤怒于天道无常。
他们日以继夜与死神搏斗,却仍无法留住自己在意的人。
然后,他就想到了方疏棠。
那个此时躺在病床上,却早已失去自我的人。
失去了自我的人,就算还有生命体征,那究竟算不算真正活着?
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重逢的庆幸与喜悦之中。竟从未真正想过,这场重逢,究竟是再会,还是彻底失去。
苏桓语想,如果,被方疏棠放弃的那个“小棠”还没真正消亡……
那他绝不能因为畏惧,或者棘手,就连尝试都不敢,直接放弃。
电话那头的季路并不出言催促,慢慢的抽着烟,等待苏桓语平复情绪。
一整支烟抽完了,才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哑着嗓音说:“我还是想试试。”
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决定似的。
这次,季路没有再阻止。
苏桓语听到季路疏朗的笑了一声,很快便坚定的说:“好啊。我回来帮你。”
此事于他们二人而言都太过艰难,但再艰难,都强不过想要再见“故人”一面的心愿。
这漫长的十五年里,季路不是没有想过解除催眠,彻底治愈的方案。
只是那个方案太过冒险,万一不成,真正的“小棠”将彻底消散。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桓语找了小棠这么多年,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现在最坏的结果,就是治疗失败,他们两人都必须重新认识方疏棠一次。
仅此而已。
反正这事儿他有经验,难的是小语。
到时候,他得眼睁睁的看着“小棠”再消失一次。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苏桓语回到医院之后,先去了方疏棠的病房。
徐进和徐行正脚对脚睡在临窗的陪护床上,一个比一个睡得死。
方疏棠还醒着,正捧着一厚沓剧本慢慢看。
有季路在,方疏棠的精神状态放松了不少。精神一放松,脸上就有了血色,不再像前些天似的苍白。
见到心上人好转,整晚压在苏桓语心底的沉恸情绪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站在床尾看着方疏棠笑了一下,不吝夸赞:“今天状态看起来不错,很好。”
医生的夸赞与肯定,可以给与病人极大的安慰。
方疏棠朝苏桓语点了下头,继续看剧本了。
“那必须的啊。”季路不动声色的看了方疏棠一眼,削着苹果接话:“也不看看谁回来了。”
“是是是。”苏桓语摇头笑着说:“都是你的功劳,和小……,病人自己的努力没有关系是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季路咬了口苹果,抬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说:“勉勉强强,还是有这么一点的吧。”
“别削苹果了,削削脸皮吧。”苏桓语不客气的说。
多重心理疾病患者心思格外敏感,虽然苏桓语和季路都笑着,方疏棠捏着剧本的手指却蜷了起来。
他不习惯这种有陌生人在身边说笑的氛围。
“对了,有件事需要和你们说一声。”苏桓语收起玩笑话,进入正题:“科室出了点儿事,我得回去忙几天,很抱歉。
但方先生放心,我会尽量每天都抽空过来看看。
当然,有什么急事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如果不是季路恰好回来,苏桓语是万万不会对方疏棠说出这番话的。
毕竟整个医院,方疏棠只信他。
他不能让小棠的信任落空,在心理层面失去支撑。
万幸,季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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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