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姜与褚绍直到深夜才回宫,如今褚绍俨然已经把长乐宫当家了,一点也不避讳,公然拉着柏姜腕子登堂入室。
屏退众人后褚绍又要毛手毛脚地做什么,柏姜记挂着玉陶的事,可夜里又十分感念褚绍格外用心的金屋,心里头一回犹豫起来。
褚绍蹭着她额角:“想什么呢。”
“……没什么,乏了。”
“那便早些睡下。”
“啊?”
柏姜意外出声,说罢自己又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恼。
褚绍竟格外贴心地忽视了她的窘迫,遗憾道:“东极殿里积了两日的折子,再不看明日就该把臣压死了。”
说罢又坏心眼地凑到柏姜耳边来:“明日,明日臣一定来陪娘娘。”
……
“快滚!”
柏姜抬手往他肩背上招呼:“去去去、谁要你陪?!”
褚绍生生受了好几巴掌,大笑着背手离开了长乐宫。
直到褚绍玄色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柏姜才卸了脸上的嗔怒,一股久违的惆怅接着涌上心头。
阿充在后头挽住柏姜的胳臂:“娘娘想什么呢?在外头玩得可好?”
“好,”柏姜想起阿充的伤势来:“你如何了?脚还疼吗?还不快点回去休息去?”
“没事,娘娘放心,”
阿充晃晃一条腿:
“本就是纥骨含微和那医官小题大做,阿充本不愿的,但他说摄政王要带娘娘去宫外过生辰,阿充才让他送回来的。娘娘,摄政王准备了什么大礼啊?”
褚绍白日里已经与百官一起献上了贺礼,规规矩矩地送了颗夜明珠,不曾有任何逾越的意思,是以阿充才这样好奇褚绍真正的礼物。
柏姜想起那座金屋,欲张口时又有些犹豫,最后只挽袖给阿充看。
“好漂亮的金钏子!”阿充惊呼:“也是,宫里碍着娘娘的身份,送上来的头面太老气,还是这钏子贵气,也衬人。”
柏姜笑笑,不语,直到宫里人都退下才拉住了最后要离开的阿充。
“哀家记得祝姨母在五十生辰时搁金纺巷给自己置办了一套宅院是不是?”
“是!”阿充开心地笑眯起眼:“娘还给我留了一间朝东的屋子呢,年初带我去看的,先下就快装好了,预备着夏日里搬过去呢。”
“那一带多是铜城有钱有势的,却有一处久无人居住的破落宅院,你可知道是哪里?”
“破落宅院?”阿充想了想:“娘娘问的可是从前平章公主的私宅?”
“平章公主?”柏姜惊讶地问出声。
平章公主是建元帝同父异母的妹妹,玉陶公主的娘。传闻她与陈留王一直夫妻不睦,生下一双儿女后更是赌气从封地回来了京城独居,后来陈留王欲和离再娶,她便吊死在了公主府里。
怪不得玉陶会出现在那里,原来是她娘留下的居所。
她心头的预感愈加明显,她应该高兴、激动才对,可偏偏打了个冷颤,失神看着床榻空落落的一边,心头愈加犹疑不安。
“今日已经用过饭了?”褚绍一进了殿便不耐烦地屏退众人,大门还没合上便急不可耐地往柏姜身上贴。
柏姜任他抱着,懒得挣扎:“嗯,摄政王来晚了,要用膳请去别处吧。”
“嘿,我今日与北朔那些人商议盟约之事掰扯了一整晚,那小王子手底下的人真跟成了精似的,汉话利落且伶牙俐齿,看来玉陶在北朔出力不少啊。”
柏姜心中微微一动,“嗯”了一声等着他接着说。
哪知褚绍话锋一转:“话说得令人讨厌就算了,长得也忒丑,本王看了他们一晚上简直食不下咽,满宫里只有阿姜秀色可餐,本王不来长乐宫还能往哪里去?”
一番话讲得柏姜直起鸡皮疙瘩,连忙叫了阿充去给褚绍热了一碟子糕点,从前长乐宫里有小孩子要养,吃食上花样百出,现在小六虽然走了,这一个习惯却还在。
阿充紧赶着就端上来了,期间褚绍黏糊着要去捉柏姜的手,却被她一把打开:“吃你的糕去。”
褚绍却不依不饶:“不白吃,臣这里有好东西与娘娘换。”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白宣来:“瞧瞧,贺兰祎那小子作的文章,今日可被他师傅夸了。”
“莫不是专门来诓哀家的……”
柏姜半信半疑地接过,就着坐榻边上的烛火翻看起来,字迹稚拙,往日她要哄着骗着才能让小六好好抄出一份像样的帖子来,如今竟能直接做文章了。
褚绍与柏姜一桌之隔,支颐半卧着拿糕点逗凑上来的銮铃玩。
狗子还小,他不欲给它喂甜食,手里搛着一只蜜糕晃了半天最后丢进了自己嘴里,銮铃不敢生气,更不敢抢,四只爪子老实地扒拉在地上,只是“呜呜”地哼唧。
褚绍这才终于“呵呵”地笑出来,一手很快速地来回撸着狗头。
柏姜听不得这动静,嫌弃道:“你再如此,銮铃该咬你。”
“它才不敢,”
褚绍玩够了,把銮铃拢在自己怀里,揪了一块带肉末的咸口糕点喂给眼巴巴的銮铃。
“娘娘,您这里对孩子也忒娇惯着来了,往先銮铃连撒娇都不敢,不给吃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多听话。现在胆子是愈发大了。”
“还有咱们小皇上,”
他也从桌上拿起一张眯眼在灯下细看:“这些东西他一早就会,只是非要跟娘娘撒娇,臣把他往东极殿一放就老实了。”
“哼,王爷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
褚绍没有搭话,看着白宣背后柏姜被烛火映得暖黄的脸,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比白日里柔和不少。
怀里狗闺女蠢蠢欲动,褚绍没拦她,任凭她小碎步蹭过去,一只爪子试探着搭上了柏姜的胳臂。
柏姜感受到那小小的重量,抬眼是銮铃湿润的鼻尖和黑眼睛,正殷殷地望着自己。
褚绍支颐半卧,一手摩挲着他不离手的绿玉珠,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光。
现下他们好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夜谈时的模样。
柏姜没来由地想。
她垂下眼,张开手臂,让銮铃顺利地窝在自己怀中。
銮铃头一次被柏姜抱着,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嗓子深处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
褚绍低笑着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銮铃圆圆的脑袋:“狗东西,怎么与我待着时不这么亲近!”
銮铃晃着一只前爪去推拒褚绍的手,褚绍转而去撸它柔顺光滑的皮毛。
柏姜手在狗子底下托着它后腿防止它玩闹时摔下去,看褚绍撸得起劲,没忍住也在底下拿一根手指来回地抚着銮铃暖热的皮毛,不经意间便碰到一个硬而微凉的东西。
柏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便要去看,她的手便立即被那东西握住了。
是褚绍的手。
柏姜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睫毛随着他越来越贴近的气息忍不住抖了抖,然后她的后脑便被褚绍温柔地掌住了。
这仿佛是他们两个头一次在欢爱前没有谈及政事或是两人对立的立场,只有孩子稚拙工整的字迹和养的小狗更亲近谁的问题。也因着这个,褚绍异乎寻常地温柔,柏姜仿佛浸泡在冬日暖热的温水里,耳边尽是他说不完的温言细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熏熏然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在银亮的月影儿里看见了隐没在自己膝头后边、褚绍高挺的鼻峰和浓密的眼睫。
她才从那触感里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有点羞恼地撇过腿去。
“你别……一会儿让她们帮着弄。”
褚绍温柔但强硬地把她膝头扶正:“我不放心。”
“你……”
柏姜思维尚且滞缓,她本能地咋摸出一丝不对来,却理不出头绪。
褚绍头也没抬:“放心,不会有孩子。”
是了,柏姜灵台一清,褚绍这想法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些怀疑地问:
“你……不想?”
“不想。”
褚绍回答得很干脆,他在脸侧的皮肤上落下一个吻:“我瞧着贺兰祎那小子是个好孩子,心里十分向着你,有他这份心就够了,再说,还有銮铃呢。”
他没什么语气地说笑话倒真把柏姜逗地笑起来,小肚子一抖一抖的,褚绍看见了,忍不住把手盖上去。
“诶、”柏姜恐他再起意,赶着去推他的手,半撑起身子,犹豫片刻又问:“你,为什么……”
小肚子上猛地一沉,褚绍话里带着笑音:“哦,阿姜想?”
“不是、”柏姜有些羞恼,但强撑着要说明自己的想法:“我从前以为你想,你九死一生从北疆杀回来,为的是皇位,将来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褚绍低着头,没说话,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我不想。”
他终于抬起眼,眼珠在夜幕里仿佛盛着深重的悲切,他又重复一遍:
“我不想。”
柏姜心里猛地一动,不自觉握紧了他的手。
“那你将来若是……怎么办?还是你会老老实实地当几年摄政王,然后还政给小六?”
褚绍坦诚地摇摇头:“不会。”
柏姜了然地沉默了。
他们头一回如此平静而坦然地直视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
良久,褚绍探下身子,以一种很依赖的姿态环住柏姜的腰,埋首在她怀中。
柏姜从腰间那力度能感受到眼前人心里浓浓的犹豫和挣扎:
“再等等、再过两年……我们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嗯。”
柏姜缓缓伸出手环抱住他肩背,眼神却在银亮的月光下越发清醒。
出差刚回,晚了点[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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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