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充蹴鞠是柏姜年少时一手教会的,含微虽人高马大,场上却不如她灵活,一招“凤衔珠”、一招“燕摆尾”,在场上总能赢得阵阵喝彩。
因着褚绍总黏在身边,柏姜便不再计划着往玉陶那边去,只在主位上遥遥看着蹴鞠场里的盛况,久了便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
褚绍一手搭在额前看了会,见含微满场追着阿充打转,阿充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眼里来来回回只有那一颗球,不禁暗笑一声,心道含微这小子以后有得苦头好吃了。
他回头,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来,捧到柏姜面前:“大好的节日,陈午在金吾卫还要当值,走不开,特意找含微托臣给娘娘带了生辰礼。”
“阿午志不在此,叫她在这里拘束着还不一定能讨得她高兴,不如在金吾卫里自在。只是,哀家不能与她聚一聚,王爷有心,替我送去一盒牡丹饼吧,吃了是好意头。”
褚绍听罢想起何爻与她传的信里也是这幅说辞,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不用劳烦娘娘,自有人上赶着与她送呢。”
“李璋?他敢送?不怕阿午把他胳膊卸了。”
“哦,那他大概不敢。”
褚绍高深莫测地一挑眉头,再不说话,只觉得这一家子姐妹仨于情事上是如出一辙的不开窍。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柏姜低头打开锁扣,小小的锦盒里放着一只镶了碧玉的檀木梳子,上头雕了喜鹊和梅枝,照她往日的吃喝用度比起来这梳子不算什么好物,但柏姜还是喜欢得看了又看,好一阵才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收好。
柏姜高兴里还带着点心疼,陈午如今俸禄不高,拿出这个已经是破费了。
褚绍看得好笑:“什么时候臣送什么能换来娘娘这副神情就好了。”
柏姜抬手托着腮,看下头喧嚣鼎沸 、好不热闹。
“谢王爷日理万机之余还惦记着办这场盛会,哀家很喜欢。”
“是吗?”
他回头看端坐着的柏姜,想起原先她在蹴鞠场上称王称霸,神采飞扬的模样,总是贵女里最威风的那个:“蹴鞠场那边热闹,娘娘怎么不亲自下场?”
柏姜托腮远眺,嘴里慢悠悠地嚼着糕点:“今日盛装,不方便。”
“其他人不也都是去围帐里换了衣裳才上的,臣叫人去取。”
“没带。”柏姜回得很干脆。
然而褚绍接得更快:“无妨,臣早就备下了。说来臣与娘娘还从未一起踢过一场呢。”
柏姜沉默一刻,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万事俱备的褚绍。
“王爷好意,哀家心领了。”
褚绍终于撑不住将嘴角落下来,他在柏姜这里总是百般受挫。
“为什么?”
“你我贵为太后、亲王,一旦下场还有谁敢真刀实枪地踢上一场?王爷有遗憾也请收着吧,物是人非,玩得不尽兴不如不玩。”
褚绍不自觉地捻着手里的珠子,冰凉的触感能压下他心头纠缠不清的烦躁,须臾他收手将珠子一把甩回手心里,“啪”地一声响。
“臣先告退。”
褚绍起身后,柏姜身侧骤然失了遮挡,一阵凉风将她额前的金珰吹得摇摆起来,细碎的声响在耳边掀起小小的喧嚣后复又消逝在风里。
眼珠有点干涩,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如常望向蹴鞠场边的帐幄里,玉陶已经不见了。
柏姜疑惑地眨眨眼,目光再度投向原处,确认不在后又急急地扫视全场——
玉陶确实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柏姜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唤来随侍一旁的宫人:
“哀家想邀玉陶公主前来一叙,可见到她去哪儿了。”
那宫人伸着颈子四处张望片刻:“方才奴婢还看到公主正与几家国公夫人一道在北边帐子里看蹴鞠,谁知一晃人就不见了。或许是公主想下场,去围帐更衣去了?奴婢立即派人去请。”
“不用了,”柏姜不想显出自己对玉陶的过度关注:“不急在这一时,便叫她好好过节吧。”
那宫人埋首磕了头正欲退下,柏姜脑筋一转,改口道:“传刘家夫人来。”
“是。”
刘氏一族从前也是铜城一方豪族,然而传到刘老太爷那一辈便没多少积累了,后来族中一直没有个顶用的人,直到近些年玉陶和亲后刘家二郎竟高攀了国公府女儿,这才借着岳家的势力在铜城高门中险险立足。
过不了几日又要尚公主,人人都对这刘家二郎啧啧称奇,他家老夫人更是满脸红光,喜不自胜地到柏姜面前请安问好。
那时柏姜年纪小不晓事,阿充更是只知道吃和玩,因而都不晓得玉陶与刘家二郎的内情。
柏姜也是这几日渐渐回忆起当时姐姐一提及玉陶之事,便止不住地叹气,才渐渐反应过来当时事有蹊跷,只可惜她被囚在宫里,与外界音信全无,否则姑母定能为自己解惑。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哪里像眼瞅着要古稀之年的人呐。”
那老夫人来不及掩袂便已经咧嘴笑开:“托福托福,公主肯看上我们家二郎是天大的福分,如何能不高兴呢!”
“是,公主与……驸马是天注定的缘分,只可惜当年建元帝一朝下旨命公主北上和亲,走了这许多年,驸马为着家门香火也不得不另娶,真是遗憾。”
刘老夫人脸上的笑便淡下来,捧杯往口中灌了两口水:“是……好事多磨罢。不过那周氏进我家门六年有余,竟无一子半女,按臣妇的意思,早就要和离了,只不过我儿可怜她家中败落,怕她孤苦无依才给口饭吃。”
她急急地作揖:“娘娘放心,我儿已经与周氏和离了,绝不会让公主有半分委屈。”
“哦……”
柏姜指尖轻轻点着茶杯:“既然老夫人提起周氏……那边可有什么怨言?毕竟在府中操持了许多年,闹大了不要说刘府,就是公主与皇室面子上也不好看。”
“娘娘无须担心,”老夫人赌咒发誓:“我刘家已经给足了她抚恤,周氏那边不敢有什么不从的。”
她满脸带笑:“哪里敢叫公主不快呢!”
柏姜心里暗道这家人真是拜高踩低,面上却没有一丝不快的意思:
“往日哀家与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无从再见甚是惋惜,现在正想着要常常见才好。哀家今日还想找公主商议呢,记得你府中孙儿与皇上差不多大,往后也可带过来,与陛下做个伴读什么的……”
她微微蹙起眉,叹息道:“可惜方才只与公主说了两句话便罢了……”
那老太太先听说柏姜与公主有交情眼珠便放起了光,后头听说自家孙儿能有到宫中做伴读的好事,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忙不迭跪起身道:
“刚还见公主瞧蹴鞠呢,现下估计是乏了,到无人处放放风,走不远的!老身这就去替娘娘传话去!”
柏姜颔首,目送着那老夫人乐颠颠地走远了。
耳边一声锣响,一场蹴鞠结束,柏姜回过神吩咐宫人备好干巾茶水,等一会阿充回来用,然而这丫头却久久不见人影。
本想着身边有纥骨含微那小子在不会出事,然而这丫头迟迟不现身激得柏姜愈发焦躁,连带着骂起纥骨含微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那样的主子,他能是什么好货!
于是再也坐不住,挟了宫人起身去找,又叫身后的黑甲守卫分头去找,若找不到人便算他们办事不力。
那为首的奉褚绍命要看好柏姜,不敢擅自派人出去,犹豫的神色令柏姜恼火不已,正板起脸来要责问,手腕子却被身后一人拉住。
“阿姜与他们急什么,人没丢。”
是褚绍,宫人与守卫们纷纷死死把头埋下,装作看不见那只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的手。
“你们都下去。”
这一处在帐子后头,僻冷无人,下人走后柏姜的脸色缓和了些许:“阿充人呢?”
“脚崴了,走不得,含微背着人去医官那里了。”
柏姜一听,又拧起眉:“纥骨含微是做什么使的?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还能让人把脚崴了?”
“啧、”
褚绍大拇指印上柏姜紧蹙的眉头:“莫急,臣带娘娘过去,含微就在旁边守着,要打要骂悉听娘娘尊便。”
柏姜甩开他手,自顾自前去。
到了医官所在的帐子,褚绍屏退诸人,柏姜掀帐探身进去,里头却空空如也。
她警惕地退出来:“人呢?”
“崴了脚而已,早上了药了,含微打算驾车送她回宫去,现下还没走,等娘娘去看一眼也好放心。”
柏姜没做他想,抬脚往帐子后头停着的车走去。
刚走到车边,忽然被人拦腰一抱,她脚下一空,被人凭空抱上了车。
“你——”
褚绍朗声大笑着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上马屁股,那马嘶声一叫,撒蹄子跑开了。
柏姜震惊地僵在颠簸的车驾里,被这人的肆意妄为惊得回不过神。
“阿——”
“放心吧,阿充那丫头早回宫了,不会出事。”褚绍跷着腿,悠闲半躺在车前。
“那你——”
“娘娘不是说在这里拘着身份不自在么,眼下铜城有头有脸的都在这林苑里,外头才是桃花源,臣带娘娘去过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