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那汉人好委屈:“先、先皇后……”
“不是他说哀家的姘头来了么?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听故事?”
他一副畏畏缩缩又莫名执着的模样看得柏姜愈加心烦,不由得冷言冷语起来。
柏姜不开口,那人也没办法,怪老实地闷头拿纸笔铺在小桌前,往毡子上盘腿一坐,不说话了。
帐中安静下来,依稀能听到山坳西方有兵戈相击的声音。
不知道阿勒骨平日里都点什么香,厚重浓郁,柏姜半日来奔波在马背上,此时正被熏得昏昏欲睡。
“咻——”
凭虚一道破空之声,接着便有强劲的气流擦过柏姜耳畔,她猛地清醒过来,便看见一柄尖刀直直插在帐中心的木头柱子上,还挂着一绺头发。
再看那汉人劫后余生,此刻披头散发,正抱着胳膊庆幸自己是个矮个子。
传说中柏姜的“姘头”掀帐进来,打眼一扫,将帐中状况尽收眼底。
他遗憾道:“捉奸要成双,可惜了。”
这话听得柏姜脑门子青筋直跳,想不到这位爷都要被敌人炒家了还有闲情逸致吃这飞来横醋,更头疼于各人眼中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褚绍如山的身影从门口晃进来,看也不看那汉人,径直来到柏姜眼前,啧啧打量着:
“怎么先我一步,这账我是去朝他讨,还是朝娘娘讨?”
“……将哀家放开。”
“娘娘莫急。”
褚绍混不在意地绕着帐子走了一圈,阿勒骨习惯倒很好,床榻整洁,不像有人闹过的样子。
他这才满意了,歪着头把环首刀轻轻怼在那汉人颈边。
“褚绍!”
“怎么?”
“他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怎么防住他不胡说。”
说罢手起刀落,却用的是刀背,劈在那人后颈,叫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回身,或许是柏姜眼中的意外太过露骨,褚绍气得笑起来:“怎么?我在娘娘心里就是个活阎王不成?”
说罢又靠过来,捏住柏姜小巧的下巴:“这里脏兮兮的,娘娘的账,我们回宫一起算。”
“替哀家解开。”
褚绍将食指放在下巴前“嘘”一声,接着又回到阿勒骨床前。
虽不知晓他在铁夷地位究竟如何,也能看得出阿勒骨是个勤勉甚至于苛刻的性子,帐子里十分简陋,床前还堆着一摞摞羊皮卷。
褚绍挑着翻翻拣拣,慢条斯理地一一看过。
“你看得懂铁夷人的字?”
“还是个小兵的时候须得潜伏到铁夷营帐里去,略通一点皮毛。”
“山下还打着,你是如何过来的?”
褚绍看得很专心,很简单地回答道:“调虎离山。”
翻完一卷,褚绍还要接着往下找,动作间露出阿勒骨枕头底下的一方巾帕,浅蓝色的,上头有绣花。
柏姜眼尖,一眼看出那是姐姐从前常用的帕子,心中猛地一紧。
“你的人能拖多久?还敢在这里磨磨蹭蹭,哀家若有什么不测,这铁夷的祸事便要扣在你的头上!”
柏姜不敢声张,竭力压着声音,有绳索勒着,呼吸都要困难起来——她实在紧张,姐姐和铁夷人绝不能扯上一丝一毫上关系。
褚绍手中动作停一下,随即加快了速度,匆匆掠过枕下露出的淡蓝色的一角,专心去翻那些羊皮卷。
柏姜悄悄呼出一口气。
“走。”
不多时,褚绍取刀利落地割开绳索:“一会出去后绕到帐子后面,贴着石壁走,他们留了一小队人马看家,一旦沾上,轻易不好甩开。”
柏姜点点头,活动着麻木的手腕,小兽一般迅捷地窜到后方去。
褚绍离开前着意看了那帐子深处的床铺一眼,就在柏姜喊住他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枕头下半遮半露的那一方巾帕。
那上头绣着一个女人的裙摆。
柏姜抬头瞧了一眼陡峭的岩壁,遮天蔽日,偶有怪石旁逸斜出方可落脚。
她没言语,在褚绍跟过来前匆匆低下头,专心将自己身影掩在树丛后。
靠近崖壁这边扎着两个矮矮的小帐子,因为太小,被其他高大的帐篷遮住,褚绍先前摸过来时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却实实在在地将他们拦在路上。
四周脚步声渐渐靠近,铁夷人照例在营帐四周巡视着。
柏姜五指比划着:“他们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她被绑在主帐时外头也有人巡视,她虽听不确切,但也能猜到主帐周围是会被密密地巡查的。
褚绍谨慎地打量四周,实在无路可逃,食指朝着小帐篷的方向比了比。
柏姜略一点头。
他二人一齐默默比划着——一、二、三!
二人迅速掠出树丛,趁无人发觉时弯腰进账,却引来里头一个赤身**的女人惊恐尖叫。
“啊——”
纵使褚绍手快,一手捂住那女人口鼻,一手钳住她细瘦的脖子,眼见着就要没气,柏姜一个手刀劈在女人绝望挣动着的身体上,他便软塌塌地谈了下去。
这隐秘的骚动还是引起了铁夷人的警觉,他们试探着叫嚷了一声,见无人应答,便小心地围了过来。
褚绍黑眼珠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柏姜来不及辨认,便被他一把压在床榻上,狠狠咬住了脖颈边的嫩肉。
柏姜吃痛,毫不顾忌地哼出声来——瞧这帐内混乱**的陈设和衣不蔽体的女人不难猜出,这是什么营帐。
柏姜在心中暗自腹诽——铁夷人果然都是未开化的畜生,统共不过几队人出门,也要带着女人来寻欢作乐。
不待她作他想,柏姜游离的神思便被脖根处更加尖锐的痛意唤回,褚绍故意叼着那一处皮肉反复厮磨,继而又把牙齿朝更深处刺下去。
里头很是昏暗,外边却天光大亮,柏姜半阖着眼,能看见帐子上晃动着的、浅浅的人影,她痛得神志都有些模糊,鼻尖满是铁夷女人帐里独有的腥膻气味,只有锁骨处有两颗虎牙鲜明而深刻地昭示着褚绍的存在。
帐外头又传来一声听不懂的铁夷话。
柏姜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褚绍。
褚绍猛地从她肩窝抬起头,喘着气,用一种她很少听到的粗野而低哑的腔调回了一句什么。
外头便静了片刻,继而又响起一声问询,听语气戏谑中夹杂着阴狠。
柏姜拖着嗓子,抓起身边随便一件衣物,朝帐外甩过去:“岂纳(滚)——”
外头便哈哈大笑起来,有人那脚踹了一脚帐篷,不多时便离开了。
柏姜后脑重重砸在胡乱堆着衣物的胡床上。
褚绍住了口,有热气重重地扑在柏姜颈侧血肉模糊的齿痕上。
“什么时候学会说的铁夷话?”
“刚才。”
柏姜被压着,换气有些困难:“刚刚阿勒骨,就这么对手下吼,手下就走了。我猜,意思是教他们滚?”
她尾音翘起个小小的钩子,褚绍听着觉得有些心动,奖励似的亲一口那牙印:“是。”
“你滚。”
伤口刺痛,柏姜很不耐。
“罚你。”
褚绍说完,忽然起身坐到一旁,柏姜身上重压终于消失,她畅快地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等待那巡逻队伍脚步声渐渐走远。
“是不是走了?”
“没走。”
“嗯?我听不到声音了。”
“还留了两个人在外头。”
柏姜不做声了,或许她太累,听不出什么了。
过了半响,褚绍起身,对着柏姜伸出手:“还起得来吗?”
柏姜不用他,自己捂着脖子翻身起来:“走。”
巡逻的不在,两人便很顺利,一路到了半山腰,有马匹在半路上候着。
“一匹?”
褚绍自顾自在柏姜身后坐好,双臂环过她握住缰绳:“怕什么,都是我的人。”
他扯扯缰绳,马儿一声嘶鸣,疾驰过连绵的山路。
不知道绕了多久,褚绍驾马在崖边停下,食指与拇指并拢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
柏姜这才看清下头一片空地上,两方士兵奋战正酣。
闻声阿勒骨挑下一个士兵,拄着长刀望过来:“你就是,褚绍?”
褚绍高声回:“是我。”
阿勒骨吹了声颈间的骨笛,方才还沉浸在一片混战中的铁夷人霎时停了动作。
含微见状,也高喊“休战”。
山林间混战方歇,烟尘缓缓地散开去,褚绍终于又看清了记忆里那个瘦弱质子的脸。
“八皇子,多年不见。”
“好久不见……太子。”
面对阿勒骨**裸的挑衅,褚绍难得不动怒,扬声道:
“头回见皇子,就是因着太后娘娘的缘分。早年一别后,本以为会和八皇子在铁幕山相见,结果人都传八皇子英年早逝,谁知今日又托太后娘娘的福,在这里相见。”
阿勒骨不知听懂了多少:“今日我来,是为了见个人,没有侵犯贺兰部的意思。我在草原听过你,格坦(大哥)是个废物,有一天我们会在铁幕山下相见。”
说罢他望向柏姜:
“柏姜,你欠我,来年铁夷使者来取,我也会送来你要的。”
柏姜还未出声,褚绍便亲昵地凑到她脑后:
“想不到太后娘娘与阿勒骨还瞒着本侯有这些你来我往的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