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禾雨装聋作哑,来人只得将话锋转向在场的另一人。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晨,她的同事。”
“你好,季复喧,”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他才站起身,继续道:“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
陈晨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静静等待他的下一步解释。
看了假寐的谢禾雨一眼后,他毅然说出:“我确实喜欢师姐,但只是源自崇拜和敬重的喜欢。”
陈晨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火,咬牙切齿道:“行,就当是我在污蔑你。”
“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是希望我离开,”停顿片刻,季复喧接着说:“但我真的做不到。不过我可以保证,在绝对不影响你们执行任务的同时,确保自身安全。”
听此一言,陈晨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见势就要大骂听不懂人话的季复喧一场。
在两人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关键时刻,谢禾雨缓缓开口:“他可以留下。”
“你说什么!”
“谢谢师姐。”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一个气愤不已,一个暗自欣喜。
前者摔门而去,后者留在原地。
谢禾雨没有解释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只给他一句感谢:“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你了。”
“是我该做的,不是麻烦。”
经陈晨一语,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为免持续冷场,季复喧重复陈晨来之前未得到答案的问题:“刘辉的死和他们有关系吗?”
语罢,他才发觉自己问得太多。
反观谢禾雨正毫不避讳地回答:“刘辉每次拿货都在康林药店,他们之间有联系。但刘辉的死和他们有没有直接关系,尚无定论,因为目击者不配合。”
“你是说,刘辉家对面的住户?”
谢禾雨点头,撑着床沿坐直身子,说:“没错。她有精神障碍,陈晨他们不好多问,只能等她自愿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说她怎么一看见我就避瘟神似的。不过她的情况,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事实……”
一边嘀咕,季复喧一边将手中的温水递给谢禾雨。
后者接过水杯却没有喝,迟疑片刻后问:“你们一共见过多少次?”
“三次,刘辉家门口、公安局,还有刚刚。”
季复喧这才反应过来,她躲的不是自己——没人会无故害怕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她在躲的应该是一个和你身形相似、年纪相仿的人。”
谢禾雨放下水杯,拨出一个电话。
抬手垂眸,时间已近十一点。
他赶在谢禾雨的电话拨通前告辞:“那我先回去做饭,有事打电话。”
“多谢。”
不知道为什么,谢禾雨总在说谢谢。
除了两人之间必然存在的生疏外,还听出一份对外界的亏欠。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
——
观山小筑。
近日里没客人,张阿姨留范围一个人在观山,自己则背上一个双肩包进山。
正在季复喧急着要进山找人时,范围解释说:“神山顶上有座老寺庙,张阿姨和守庙奶奶关系好,偶尔会去借住。”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守庙人的电话有吗?”
张阿姨一连几天的状态都不好,不一定会接他的电话,想要了解她的情况只能联系守庙人。
范围摇头:“那位奶奶没有电话,找她只能上山去。”
“我先上山一趟,你帮我做午饭。不能吃发物,清淡些……”
范围打断他,问出两个关键问题:“你认路吗?发物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对调分工。
但范围一个小孩进山,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所以当即拨通张阿姨的电话,十秒之后,电话接通。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小喧……有什……事?”
“没事,只是问问您在哪儿。”
“山顶……信号……放心,我过两天就回……”
张阿姨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没事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厨房。
撸起袖子、系好围裙准备大干一场的季复喧突然记起来自己不会做饭。
“我来吧,哥。你报菜名就行。”
退守二线的季复喧在报菜名之余,站在两米开外观摩学习范围所展示的、这门名为“烧菜”的高深艺术。
才踏出院门,病房里的尴尬氛围就再次浮现于脑海。
转身上楼从行李箱中取出两本没读完的书——几个月前才出版的《梦游之地》和一本培根的随笔集。
印象里的谢禾雨没事就会待在某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看书。
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工作之余还有没有这个习惯。
——
西空阳光普照,但在驶往医院的这段路上偶有零星几颗雪粒掉落。
仿佛在预示又有一场大雪将至,不是个好兆头。
灰蓝色毛线帽出现在视野里,不过这次是在对街的商铺门口。
隐约可见玻璃门另一侧是那个307室的中年女人在翻找钥匙,年岁较大的孩子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地向男人招手。
真相近在眼前,但他视若无睹。
可能现在不是寻求真相的最好时机,也可能这件事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总之,季复喧径直走进住院部,没有打扰他们的团聚。
——
日子被一天天填进山边弦月,渐得圆满。
纯色便签纸对折而成的书签停留在“肯祖的最后一本日记”处,临近结局,谢禾雨却没打算再读下去。
她站在窗边发呆,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横在额前。似乎是在遮光,以便眺望远方淡粉色天际下的银白山脊。
“咔——”
快门声响,打破此间静谧,惊动取景框中的主角。
“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禾雨的神情中略有几分错愕,凌厉目光穿透镜头,没有给他躲闪的机会。
屏幕后方墨色眼眸微动,有人心跳漏拍。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季复喧完全能够在和谢禾雨对视的情况下保持不慌张。
他泰然自若道:“有一会儿了。”
谢禾雨问:“需要我让开吗?”
“不用,”他轻敲镜头,继续说:“是长焦。”
她眼里的山脊成了他的主角。
喧宾夺主,只为深埋心事。
“罗千自首了。“
话音落下,谢禾雨缓步逼近。
季复喧盖上镜头盖,一脸疑惑盯着面前人的眼睛:“谁?”
“听说你前天找过他女儿,也就是刘辉的领居罗芸。”
“没错,想让她区分一下我和她怕的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正说着,双腿就不受控制地后退。
“警方这么多天都没找到抓捕罗千的证据,他怎么就突然决定自首了?”
“罗千他干了什么?”
“你见了罗芸的第二天他就自首,怎么这么巧?”
“是啊,好巧。”
季复喧被逼的一直后退,现在已经抵在墙边不敢动弹。
“元宵来了!张阿姨亲手团的,你们快……来尝尝?”
没敲门就进来的范围正好撞见这极易让人误解一幕,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愣在原地等待指示。
“来了。师姐你要不先让一下?”季复喧试探到。
谢禾雨瞪他一眼后就转身去帮忙,脚步停顿片刻,犹豫着唤了声“小范”。
“原来救喧哥的是谢警官你,真的好巧!”
“你和家里人怎么样?”
“妹妹读书不错,阿姆身体还行,都很好。”
一泵冰凉的消毒液自手心融开,等它挥发掉,两人的寒暄也结束了。
——
温润清甜的米酒入喉,暖意腾腾。
除开元宵,还有一碟冒着热气的枣糕。
“听说洛阳一带的人在元宵节要吃枣糕,喧哥几天前就开始学,这是第二次成功的。”
范围想了想,还是补上句:“第一次成功的我试过,没毒,能咽。”
听见这番劝告,原本利索伸出的筷子在谢禾雨手中悬而未决,缩回来处。
但她又考虑到这是季复喧下了功夫的,还是将信将疑地夹起一块。
“挺好。”
谢禾雨给出评价并让范围也尝尝,后者小心翼翼咬下一小块儿过后赞口不绝。
“谢警官,这个和你家那边的像吗?”
谢禾雨思考良久,只给出个模棱两可让人犯迷糊的回答:“应该。”
“应该?”
“我有点不舒服,出去透会儿气。”
顷刻之间,谢禾雨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跌跌撞撞出门之后,消失了半个小时。
——
冬夜漫长,车灯的光束里雪花纷纷扬扬。
沉浸在舒缓的古典乐里,连暴雪都像是在起舞。
“哥,我听你叫谢警官‘师姐’,你们以前认识?”
“以前一个学校的,怎么了?”
说着,他抬眸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范围。
“我刚刚是说错话了吗,她为什么……”
范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导致后半截没听清。
到底为什么季复喧也不知道,只能捏造个理由安慰他说:“可能是太久没回家了。”
后院的小径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掩盖。
但有些事不能被掩盖,在范围心里留下清晰印记。
他倒好两杯热茶后与季复喧相对而坐。
等季复喧杯中茶水见底时,才犹豫着开口:“谢警官一直留在这里,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
“什么事?”
他放下手中正传输照片的相机,双手合握,等范围讲述。
——
两年前,川滇藏三省交界的芒康县,G214国道旁。
一辆被尘土盖住原本颜色的货车被逼停在道路边的荒草地上,驾驶它的司机蹲在车头处,时不时有几颗泪水滚落,悉数掉在禁锢双腕的冰冷镣铐上。
“消息无误,我们在车后座底下找到六公斤左右。”①
“做得好,尽快归队。”
“但是线人没有按约定与我们会合,她失联了。”
①参见《刑法》第347条第二款第一项中“或其他毒品数量大的”,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毒品犯罪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法释[2016]8号中“第四档‘其他毒品数量大的’标准之(11)”。
文中范围的母亲运输丁丙洛菲五千克以上,依法应处十五年有期、无期或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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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