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先鲁侯之死,晋国早已派人去鲁国解释过了,楚国居然还从中挑拨离间。
接下来,石阡吐露之事,更是骇人听闻:“外臣还知道楚国一些机密,先楚子在位时,就在多国之内建立楚国棱堡,如今这些棱堡,不但楚国内有,秦鲁郑宋陈蔡徐沈皆有,连王畿内都有。”
姬瑄问:“这些棱堡具体在诸国何地?”
“外臣只知道这些棱堡在郑陈宋的位置,郑国东西南北都有,陈国西北部、东北部,宋国西北部、北部。”石阡先是说了大体方位,又说了三国内楚国棱堡所在的具体城池。
“楚国真是疯狂,在这么多地方都建上棱堡。”姬瑄星眸一沉,又问,“你可知这些棱堡里有什么?”
“粮草,兵器,钱财,布料,草药,被子,担架。”石阡如是说道,“郑国只知道这些,棱堡里还有密室,密室都是楚人亲自建造的,只有楚人才能打开,郑国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姬瑄眼中闪过一丝疑云,这密室所藏之物恐怕不能见人,绝非什么好物。
“那郑国为什么要帮楚国建这些棱堡?”姬瑄道,心下认为其他国的原由估计跟郑国差不多。
石阡道:“先前,郑国受了楚国恩惠,或寻楚国帮忙,楚国就让郑国为楚国修棱堡作为报酬,渐渐就修了这么多。至于其他国是什么原因,外臣就不知了。”
姬瑄双眸静视前方,眼中泛着深思的涟漪,这些诸侯国因为和楚国有利益交换,所以修了棱堡。
修建棱堡需要耗费不少财资,王室财资短缺,王畿情况可能不同,兴许天子连王畿内有楚国的棱堡都不知道。
“看在郑国说了这么多机密的份上,晋君可愿出兵救郑。”石阡欠身一拜,央求道。
“倘若晋国出兵,该在郑国何地与楚国交锋好呢?”姬瑄知道楚国攻郑,必会在郑国南部的郑楚交界处,晋军若是救郑,需深入郑地。
“郑国南部与楚国交界处,可以利用郑国的山川地势,作为防守的关卡要害,晋国可以驻军在此和楚国交战。”石阡道,“只要晋国出兵,届时郑国自会告诉晋国该在何地驻军。”
姬瑄召集卿大夫商议救郑之事,由正卿谷阙担任主帅,率六百乘晋军救郑。
同时姬瑄也写了一封信寄给鲁国,解释先鲁侯并非晋国所害,而是楚国从中挑拨离间。
楚军营帐,楚钺身披铠甲,铠甲上隐隐泛着冷峻的光泽,听完大夫苏顺禀报晋国出兵,双手不禁紧握成拳,既然晋国出兵了,楚国就无法灭掉郑国,令他心头笼上一层失落。
寒冬的风凛冽,申荼立在楚钺身旁,她穿了一身白色厚衣,仿佛繁盛的茅草花,层层叠叠,如烟似雪。她也随楚钺出征,为他出谋划策。
见楚钺面有失落,苏顺疑惑道:“大王,这次晋国的将领是晋国正卿谷阙,如今何复已死,谷阙不足为惧啊。”
楚钺没有理会苏顺,注视着众人高声道:“晋国出兵阻拦我们的灭郑大计,我们就放弃灭郑,击败晋国,楚国霸业可成!”
楚钺心中的不甘不断蔓延,眼底流露出几分桀骜不驯,因本次出征意图灭郑,楚钺将楚国最能打的十六名将领都带上了,如今的楚军有力和晋国一战。
“打败晋国,我军必胜,楚国必胜——”苏顺喊道,声音高昂又激烈,一边将手中的狼牙棒高举,极力挥舞着。
其他人也被苏顺的激昂之语感染,纷纷附和楚国霸业可成。
“我们当再借他国之手对付晋国,让楚国的盟国,以及郑国都出兵,为楚国称霸之路更添一份胜算。”申荼目光坚韧,不畏寒风雨露,她手中的剑寒气袭人,恰似茅花的叶子,细长又锋利。
“让楚国的盟国出兵相助,再让秦国和卫国叫上狄人。”楚钺也道,转而看向申荼的眼睛,“不过,怎样才能让郑国反水攻晋呢?”
“我们可以抓对郑伯重要的人,而后威逼利诱他反水攻晋。”申荼道。
“那抓谁好呢?”楚钺面上闪过一丝考虑,“要不就像用陈国夫人威胁陈侯那样,抓住郑国夫人宋曼舞?”
想起陈国夫人跟楚钺私通,申荼的脸不禁被阴霾笼住,她听闻宋曼舞姿色出众,又颇具手腕,倘若抓了宋曼舞,怕是楚钺再跟她有了私情。
“郑国夫人又不像陈国夫人那样是一国公主,抓她的价值没有那么大,还不如抓郑国太子。”申荼按捺住眼底的嗔怒,“郑太子围是郑伯原配夫人所出,深受郑羽宠爱,他的舅父石阡还是郑国正卿,要是抓了他,郑国还不得乖乖任楚国差遣。”
“怎么才能抓住郑太子呢?”楚钺微微颔首。
申荼轻轻晃了晃手中剑:“我已打探到,郑太子围如今在许国,他出使许国,劝说许国不要继续奉楚国为盟主。我们去许国要人,许国不敢不把他交出来,妾让两个兄长去办此事就好。”
申廖和申渠接令行事,踏上了去许国的路。
“妾认为也该让王畿出兵,倘若晋军敢打王师,晋国尊王攘夷的旗号就会不攻自破了。”申荼道。
“天子贪财好利,说动天子让王畿出兵,怕是需要不少财物。”楚钺眼眸略垂,面前浮现姬瑾贪慕钱财的模样。
“妾有一计,可令楚国不费钱财。”申荼唇角翘起狡黠的笑,“大王可遣使去洛邑,请求天子出兵至郑援楚,他若不答应,就说楚国的盟国将会取消对王畿的纳贡。”
“大王,臣愿去洛邑劝说天子出兵。”苏顺主动请缨,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楚钺点点头,他知道苏顺此人娴于辞令,巧舌如簧,由苏顺去劝天子很合适。
“寡人认为,还当让齐国出兵。”当年姬丰在位时,他曾率军击败了晋国一次,那次多亏了齐国暗中相助。
楚国用猎鹰传书给盟国,其中蔡国有派人帮助楚国押送粮草,楚钺便不让蔡国出兵了,就传书给秦鲁卫宋陈。
至于齐国,楚钺则派人出使,请求齐国出兵,姜原却以楚国给的礼物太少为由,拒绝出兵。
宋国以近来国内财资短缺为由拒绝,陈国则因遇上雪灾,也拒绝出兵。
卫国接到楚国的信后,卫仲知道赤狄现在雪灾肆虐,无力出兵,就写信让赤狄劝长狄出兵。
不日,王师和鲁卫之军都抵达郑国,协同楚国对抗晋军。
王畿,洛阳宫。
晋国下军佐何华恒出使王畿,向天子说明此行的目的:“陪臣奉寡君之令,有要事禀报王上。”
姬瑾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心下觉得应该就是让王畿撤军的事。
何华恒道:“楚国胆大妄为,在秦鲁郑宋陈蔡楚徐沈多国内建立了棱堡,连王畿内都没有幸免。郑使来晋国求援之时,对寡君说了此事,故寡君令陪臣速来告诉天子,以便王上将其处理掉。”
姬瑾闻言,面色顿时变了,抬手用力拍了一下几案,眼中燃烧着怒火:“楚国真是目中无人,连王畿内都敢私建棱堡!”
“楚国行这等不义之事,王师不该再助楚国,还请王上让王师从郑国撤离。”何华恒拱手道。
姬瑾应允,传书让率军的大夫柳昌撤军,今天才是晋楚交战第一日,周军也刚抵达郑国不久,此时撤军没有损失。
晋国,绛宫。
姬瑄接到战报,就在昨日,郑国反水助楚进攻晋军,既然郑国不需要晋国救援了,谷阙便欲撤军返晋,楚国和其盟国联军还阻拦晋军。
为了快速抵达郑国战场,姬瑄下令调晋国南部的兵,由梁训率军四百七十乘去郑国增援。
如今晋国西部有秦军偷袭,东北有长狄侵袭。
秦军将领是孟朗,统领一千三百六十乘秦军攻晋,白狄出兵一百三十乘助秦。晋国上军将梁序领兵六百二十乘抵御秦军和白狄,梁序巧妙利用函谷关地形,压制住秦军。
长狄受赤狄所托,出兵一百八十乘侵扰晋国边境,由下军将祁彰之子祁谦带兵五十乘抵抗。
第四日,秦国和白狄、长狄就因伤亡较重,撑不住了,于当日撤军。
梁训率领的援军在第五日抵达郑国,晋国两军汇合,势如破竹,很快就突出了重围。
郑国,楚军营帐。
夜色如墨泼成,深邃而悠远,下弦月仿佛无瑕的玉钩,月华清冷如许,映照在晶莹的白雪上,让人几乎分不清月光和雪色。
宁静的夜色,却没有令人放下白日的喧嚣,楚钺匆匆踏出营帐,步伐急促,就在方才,他得知郑国连夜退兵了,他要去找郑国正卿石阡,劝说他们不要退兵。
鲁国比郑国还早退兵一日,卫国比郑国早两日,连郑国都退兵了,那就只剩下楚军和晋军沙场交锋了,楚军岂不是孤立无援,毫无胜算。
寒风袭人,冷冷地刮在人脸上,仿佛无情的利刃,身上的厚衣几乎可被凛冽的寒风轻易穿透。
楚步巡视归来,楚钺吩咐道:“楚步,你和寡人一起找石阡说个清楚!”
傍晚时,石阡来找他谈判,说为了换回郑太子,郑军对晋国倒戈相向,损伤颇重,郑伯担忧爱子,因此愁肠百结,夜不成寐,还请楚国放回太子围,这样郑国方可安心地帮助楚军。
他当时答应下来,石阡就从楚营领走了郑围,谁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收到了郑国退兵的消息!
由于过于寒冷,说话都会从口中飘出白水雾,楚钺一边强忍住刺骨的寒气,一边努力疾行,顾不上满地冰雪难行。
楚步裹紧身上的裘衣,和楚钺一起在雪中漫步,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无垠的积雪层层叠叠,散发着柔银的光泽,在夜中分外显眼,雪下已凝结成坚冰。
楚钺不慎踩到被雪掩埋的碎石,刹时间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仰,他急忙拉住身边的楚步。
地上的冰雪光滑如镜,楚步毫无防备,被他这么一拉,二人都重重摔倒在皑皑白雪上。
须臾之间,鹅羽般的白雪就溅了他们满身,连鬓发上也沾了冰雪,雪花纷乱又冰冷,让他们直打寒颤。
他们所在的恰是陡峭的斜坡,在呼啸的狂风中,二人无法遏制地朝下滚落。
申荼发觉楚钺不见了就去寻,看到楚钺和楚步在冰雪中疾速滑落。
“你们快拦住大王和左尹——”申荼顿时慌了,神色焦急万分,唤人赶紧去救他们。
“大王,左尹,我来救你们了!”苏顺高声喊道,他营救二人之心急切非常,在白茫茫一片雪中,如箭矢般地向前冲去。
哐当——
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寂静的月夜,苏顺被堆积的冰雪绊倒,撞得坚冰发出碎裂的响声,狼牙棒从手中骤然飞出,人也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
申荼一步一滑,步步惊心,她想加快脚步去救楚钺,却踉踉跄跄地滑倒在积雪上。
滚了几步后,申荼尽力抓住眼前的石头,以停止向前滑,因在雪地里翻滚,她身上的白狐裘披风被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