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浪潮奔涌了一夜。
夜间的迷蒙雾气丝丝缕缕,又骤然成股,缠得人透不过气。
杜子明在这连绵的潮水里失了方向,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期期艾艾,哆哆嗦嗦,抽抽噎噎。
……
好在,没多久,他不甚清楚的脑袋瓜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第二日清晨。
昨夜断断续续睡了很多觉的杜子明,早早地便醒了。
他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只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难受地紧。
他抬手揉了揉红肿发涩的眼睛,眼帘吃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里撞进一肌肉分明,线条堪称完美的男人的脊背。
乍一看很是养眼,但关键对方未着衣衫,与自己紧贴在一起。
杜子明悚然愣住,退避三舍。
他昨夜依稀记得做了个噩梦,自己与一陌生男人缠斗,大败而归。
后面自己还非常丢人的哭着求饶,但是差点哭岔了气对方还是不饶他。
杜子明呆住。
难道不是做梦?
我昨夜真与人打架了?
他不敢置信地又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这次视线更加清楚了,眼前男人的背影看得更加清晰了,精壮的**身躯线条起伏,从宽阔的脊背一路向下延伸,看得人耳根发烫。
杜子明看了眼便别扭地别开目光。
等等,不对,谁打架一件衣服都不穿的?
他又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这次从他的角度,还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背上非常明显的抓痕。
他迷茫地挠挠额角。
这样看着又像是打架斗殴的样子。
他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瞧自己。
同样是不着寸缕,也有一些“战损”,星星点点的印记自锁骨往下蔓延,一直到……
杜子明脸颊“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我、我、我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此时,日光穿过窗户缝隙,直直地打在杜子明仍然有些怔忪的脸颊之上。
他有些呆滞地往窗外看去。
天亮地很明显。
坏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他急躁地找自己的衣服并胡乱地套在身上。
他悉悉索索穿衣服时,床上的男人身影似乎动了动。
杜子明一惊,侧过头一看,对方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松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往门外去了。
此时正是门外的侍卫换班的时候,整个醉仙楼很是安静,无人在意杜子明,恰巧叫他顺利地走了出去。
杜子明边走边倒吸着冷气,因心中急躁,腿脚还使不上劲,沿路差点跌了几跤。
他脸色很不好看。
全身酸软无力,还有屁股后头不知怎的更是酸酸麻麻,还湿漉漉的。
怎么像被狗啃了似的!
好在,花满楼虽与书院有段距离,却与杜家离地并不远,杜子明没走多久,便瘸着腿进了家门。
小厮得喜昨日傍晚被他打发回来望风,这会还守在门口。
本来杜子明同他说的是不出一个时辰便回来了,结果他等了一个晚上,连自家少爷的影子也没见到。
他中途急得不行,也曾去醉仙楼寻人,结果醉仙楼说是去了个大人物,从里头直接封锁起来,根本不许人进去,可把他急坏了。
少爷同他下了死命令,他又不敢说出去,老爷问起也只说“许是少爷下学的时候碰到事给耽搁了。”
之后,他便一直在门口引颈张望,好在到天蒙蒙亮时,自家少爷终于回来了。
“哎呦我的少爷啊,您怎么才回来啊?!老爷等了你一晚上咯!”
杜子明一听,腿肚子便有些发软起来。
他刚拐进院子,便看到他爹拿着戒尺立在堂屋门前,姿态威严形容肃穆,面目笼罩在阴影里,十分具有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爹……”杜子明耷拉着脑袋,细声细气。
杜财茂等杜子明等了一夜,本来胡子都气地翘起来,但看到杜子明期期艾艾、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气又暗暗消了些。
且,这会他靠近了才发现,杜子明眼睛红肿,衣衫不整,裤子皱地跟抹布似耷拉着拖在地上,像是大遭了番劫难。
“怎么弄成这个德行了?”他板着脸严厉道。
杜子明心虚地低着头,不时用手拽着要坠到地上的亵裤,低声应道:
“下学的时候不小心掉阴沟里……然后、就,嗯,跟狗打了一架……”
“胡闹!”
杜财茂怒斥一声,抬起手中的戒尺就要往下打。
杜子明立即一缩脑袋,他紧闭眼睛,等着戒尺落下,结果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他掀开眼睛一瞧,只见杜财茂手中的戒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一直没有打下去。
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挨打的感觉,反而比直接挨打更磨人。
杜子明皱着脸瞟杜财茂。
他这一时瞎掰的话其实比较有漏洞,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般人说出这种离奇的话自然可信度低,但是向来思路古怪行事不着调的他说出这话,杜财茂却并没有怀疑,他最后愤愤将戒尺一丢。
“一夜未归,还弄成这幅德行,整天就知道闯祸!”
杜子明咬唇,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行了,看你脏成这样还不快去洗漱!”
杜子明意外地抬头看向杜财茂。
“对了得喜,再去叫个大夫来。”
“好的老爷。”
杜子明赶紧道:
“不用了,我、我没事的,不瞧大夫。”
杜财茂斜眼瞥他,“你不是被狗咬了吗?”
“没、没有,我没被狗咬,我刚刚不是说的,被狗揍了吗?”
杜财茂一阵无言。
“谁家的狗倒动手不动口?”
杜子明移开目光,“是书院先生家的狗,许是有些文化。”
“。。”
杜财茂沉默了。
他一向对私塾先生有些盲目的崇拜,但接受这个说法显然还需要消化消化。
杜子明趁他发愣,缩着头便准备溜回自己的屋里。
“站住!”杜财茂叫住他。“混账东西!夜不归宿,回去罚抄十遍论语,十日后给我。”
杜子明大惊失色。“啊?一天抄一本啊?”
“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
“那还不走,一身脏污,有碍观瞻!”
“是……”
杜子明噘着嘴,垂头丧气苦哈哈地回了自己屋子。
他将丫鬟婆子全赶了出去,自己皱着脸“嘶哈嘶哈”地洗起了澡。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
此时,他才看到自己身上红红点点、青青紫紫的红痕实在是数目众多,甚至连小腿脚踝处都有。
他倒吸一口气,有些傻眼。
他咬牙洗起澡来,可全身酸痛无力,一动起来还牵扯到乱七八糟地方的伤,放佛全身去狗嘴里滚了一遭,刺痛不已。
他何曾受过此等罪。
没洗几下,自己已气地不行。
他又气又委屈。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个什么劲,就是觉得委屈。
他眼中浮起水光,抽抽搭搭地洗起澡来,十分地吃力。
洗了没一会,他便乏力了,他很想叫下人进来帮忙,但是一想到别人进来看到他的狼狈模样,他又咬牙挺住。
他恨恨地擦去眼角痛出来的泪花,自己“斯哈斯哈”地囫囵打扫了遍自己,抬脚出浴盆的时候,双腿打颤,踉跄着扶住盆沿才没栽倒。
跨出浴盆时他暴躁地一脚踹向浴盆,却因牵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此时,他脑中浮现出那个**男人爪痕遍布的背脊,气焰又有些消下来。
他闷头穿起衣服来。
自家少爷一夜未归,一回来便锁起门来洗澡“乒乒乓乓”地洗起澡。
门外,下人们好奇地聚在一起冲门内张望。
“这是摔东西了?少爷这是怎么了?”刘婆子担忧道。
得喜脸贴着门,冲里头喊:
“少爷,要不,还是让小的进去帮您吧。”
“不要!”杜子明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屋外柳妈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少爷一夜未归,一回来便自个关起门来洗澡?”
得喜想起自家少爷昨夜坚持自己一个人去的地方……
他憋了半天,只意有所指道:
“许是少爷长大了知人事了……”
“这说的也是。”
众人面露恍然。
“少爷也早到年纪了。”
刘婆子“呀”了一声,“那这也算好事了……”
因杜家没有主母,都是杜老爷一个人拉扯着杜子明长大,一般人家,像杜子明这么大的年纪早已通人事,主母早就该安排一两个通房了,但杜老爷却是个十分严厉“不通人性”的性格,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小少爷自己心性更是单纯,一直也没有这方面开窍的苗头,懵懵懂懂至今,只虚长了年纪,性格跟小儿也没多大的区别,如今他有了这番异常的举止,众下人们反而有些欣慰起来。
里头的杜子明并不知道外头人的想法,他那一脚踹出是解了点气,但却引发了一阵急痛,他扶着腰好半天才缓过来。
除了腰之外,他感到自己一直火辣辣的无法忽视屁股的位置是最难受的。
他咬着牙,艰难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找贾彤。
这家伙一向呆傻,昨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瘸着腿,板着脸打开了门,门外偷听的一众人冷不防差点摔一跟头。
“你们作什么?!”
得喜忙陪笑道:“嘿嘿,少爷我们这不是担心您嘛。”
“放屁,我洗个澡还能淹死吗?”
“那是不能。”得喜缩头赔罪。
杜子明瞪他一眼,“起开。”
得喜忙笑嘻嘻地让开了。
杜子明还走出院子,便迎头撞上了贾彤。
贾彤一身邋遢,比杜子明回家时的狼狈模样还要凄惨地多。
他蓬头垢面,一身黑泥,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味,简直比要饭的还不体面。
杜子明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你怎么……”但他刚说一句便被贾彤滔滔不绝的唠叨打断了。
“子明,吓坏我了,你在家就好,我可安心了,昨天我昏昏沉沉地出来了,今日在街头一醒来,还以为我还在做梦,我掐了把大腿发现竟然不是梦,一下子便清醒了,这一清醒,我头一件事便想到你了,我还担心你还困在醉仙……”
“咳咳!”得喜突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原来刘婆子等人还在不远处,正伸长脖子看过来,想听一些要紧的话。
杜子明一惊,他忙冲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道:
“嘘!小声点!不准说醉仙楼知道吗?”
贾彤恳切地点了点头,杜子明才松开手。
“放心,我不说了。”贾彤与他交头接耳道:“你昨夜没事吧,子明?”
杜子明叹了口气,形容有些萎靡。
“走,我们去书房再说吧。”
他领着贾彤一进书房,便快速反锁了房门。
“出什么事了?”贾彤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疑惑地看着他。
杜子明刚想开口却捂住了鼻子。
只因在室内,贾彤身上的味道愈发明显刺鼻。
“这什么味儿?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贾彤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这一出醉仙楼便栽倒了,等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在路边排污水的阴沟里……”
杜子明一阵无言。
没想到真有人会跌到阴沟里。
“我这倒也还中,子明,你呢,你没事吧?我怎么看你好像气色不好,昨夜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听他说起这个,杜子明颓丧起来。
“怎么了嘛子明?”
“我应当是做了件不好的事情。”
贾彤想了想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杜子明大睁着眼睛瞧他。
贾彤疑惑地回望他。
“不就是喝花酒嘛,子明,现在我觉得昨夜我也是太大惊小怪了些,要我说这花酒喝了也就喝了,也没什么。”
杜子明听的脸色一阵复杂。
他此时真的有点后悔了,但是他并不想承认。
贾彤瞧他的模样,又安慰道:
“哎呀子明,别想了,喝就喝了,喝大了睡一觉不过如此。”
“呿。”杜子明没好气道,“你也是个傻的,哪有这么简单?!”
“啊?那还能怎么?”
“我我我,我昨天在花满楼睡、睡了一……”杜子明有些难以启齿地卡住了。
贾彤眨了眨眼,“这有什么?花那么多银子,睡一晚怎么了。”
杜子明心中一阵气闷。
“我还没说完呢……要是只睡一觉那倒好了,我是在花满楼把……把一个男的睡了……”
他别过脸,皱着脸一脸的纠结之色。
“!!!”
贾彤一脸震撼。
“什么?你把一个男的睡了?!”
“你把一个男的睡……”
杜子明忙扑过去又捂住他的嘴。
“嘘!!”
贾彤深吸一口气,冲杜子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稳住了心神。
杜子明悻悻松手,贾彤捋着胸口又惊叹地缓了缓。
“子明,你怎么……你、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男子吗?私塾里的那些混球对你有意思,你不是都将人打回去了?怎么就突然把、突然这么突然就、就……啊?”
杜子明长叹一口气。
“还能因为什么,酒喝多了脑袋就发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觉得好些了,喝了口解渴茶,反而醉地更厉害,许这花酒后劲太大了吧,后面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一醒来就看到自己与光着的男的睡在一张床上,一件衣服都没穿……”
贾彤震惊地捂住嘴巴。
“天……那这个男的呢,他没说什么吗?”
“他还睡着呢,我着急回家,就没工夫管他,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啊他睡地还挺好。”
“不知道,看样子还行吧。”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默默了会,杜子明挠挠头。
“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完,他郁闷地长叹了一口气,却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嘶。”他捂住嘴角,眼圈浮上一层可怜的水光。
贾彤此时才注意到他红肿还没有消下去的眼眶和嘴角的伤口还有略显别扭的站姿。
他拿惊讶的眼光上下看。
“子明,你受伤了啊?怎么弄的?”
杜子明见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里有点觉得丢脸起来。
他板起脸,佯装不在乎地拿大拇指揩了下嘴角。
“没什么。”
贾彤担忧地看着他。
“找大夫看了吗?”
“切,我才不看大夫呢,多跌份。”
“好吧。”
杜子明看他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别扭。
“别说这个了,你说我……”杜子明又叹了一口气,懊恼道:
“我该怎么办?”
贾彤苦着脸思考了下,宽慰道:
“子明,我看你也不用太担心了,那醉仙楼说白了,不就是跟人吃酒睡觉的地方,子明你不也给钱了吗?睡了一个小倌,只要别被你爹知道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小倌?”
“哦,子明你还不知道啊,小倌就是那种啊,青楼里面花钱就愿意同你欢好睡觉的那种男人。”
贾彤凑近杜春悄声说道。“睡了他们没事的,放心子明,只要付了钱就好。”
杜子明本来听得脸带喜色,但待听到付钱的事情,又蔫吧了。
“那我看他不像是小倌。”
“嗯?青楼里爬你床的男子不是小倌那还能是什么啊?”
杜子明长叹一口气,突然从旁的掏出一个硕大的金元宝,扔到了桌子上。
贾彤顿时眼睛看直了。
“子明,你从哪里搞的这么大的金元宝?”
“就是我睡了的那个男子给我的……”
“啊?”贾彤的眼睛瞪大了,“竟有这种事,睡了小倌还有钱拿?!”
他惊讶之下,声量便又有些大,杜子明拿眼睛瞪他。“住嘴!”
贾彤忙捂住嘴,他大喘口气惊叹道:
“子明,这年头怎么还有小倌倒贴?我算是见了世面了。”
杜子明垂着脑袋,有些颓唐道:
“你觉得可能吗?”
“啊?那你的意思是——”
杜子明小口叹了口气,“我应该是不小心睡了个良家妇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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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