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刚至,傍晚时分,日头已软了下来。
杜子明却气势汹汹推门而出。
他今日打定主意,定要喝一顿大大的花酒。
拽上同窗好友贾彤,他一阵风似地奔向城中最大的青楼——醉仙楼。
“子明,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贾彤苦着脸,“你别听他们瞎说,你人单纯,这花酒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说我单纯?!”杜春秀气的眉毛竖起,白脸蛋上露出十分不服气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怎么了?不是好东西才是好东西,坏东西才好!”
贾彤被他“东西”来“东西”去地搅晕了,稀里糊涂地被杜子明拖进了醉仙楼里。
杜子明将荷包里的碎银子、金叶子、金瓜子尽数拍在案上,在龟奴震惊的目光中,得意地包下了醉仙楼最阔气的暖香阁。
阁中莺燕环绕,笙歌不绝,杜子明与贾彤一群傅粉施朱的衣料很少的男男女女围在中间,像是误入鸭群的小鸡仔,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两只小鸡仔略有不同,一只小鸡仔缩着脖子,一只小鸡仔却将胸脯抬得老高。
“子明,我们还是走吧,你爹知道要打板子的。”贾彤低头拽着杜子明的袖子,一脸担忧。
杜子明正听着小曲有几分惬意,闻言脸蛋一僵。他的脸色经过几次幅度不小的变化后最终变为一片坚定。
“打板子就打板子!他们那群坏东西怎么笑话我的,你不是没看见,你现在还不站在我这边,就知道拿我爹来压我。”
贾彤苦着脸道:“我自是站在你这边的,私塾里只有你对我好,可是喝花酒这种事……咱们还是走吧子明……”
“走个锤锤!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杜子明出离愤怒了。
瞧他的模样,贾彤便不敢再说了。
“公子,尝尝咱们这顶好的花酒醉仙酿~”
杜子明身旁自称乳名“芸芸”的女子娇滴滴地递过一杯酒。
顶好的花酒?
杜子明眼睛一亮,他眯着眼睛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
说罢,他便接过酒杯豪爽地一仰头——
“yue!”
杜子明忙捂住嘴。
这酒入口辛辣无比,一点也不好喝,简直是难喝至极。
他如此动静,旁人都停下来惊讶地盯着他瞧。
杜子明抬眼一扫,暗暗咬牙,硬是顺下了口里剩下的半杯酒。
“公子可真厉害~”那芸芸娇声喝彩,“公子别光顾着自己喝酒啊,公子生得这般俊俏,也同奴家饮一杯吧~”
杜子明抬着下巴,嘴角微翘得意地点头,但刚要举起杯盏却突然一呆。
“你作什么摸我?”
他扭头看向那芸芸,眼神中都是纯粹的困惑。
芸芸先是一怔,随即“咯咯咯”笑开了。
“原来公子还是个雏~”
杜子明一听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小脸一板,“胡嗦!”
那芸芸见他发火转而抬起袖子掩嘴偷笑。
杜子明觉得自己已“镇”住她,转头便与贾彤悄悄话:“什么是雏?”
贾彤挠挠头,他左右看了看也看不出门道,最后从周围人憋笑的模样中似乎领悟了点,他犹豫了会低声道: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看不起你酒量差啊?”
“岂有此理!”
杜子明曲儿也不听了,他抹抹小脸,扭头冲芸芸义正言辞道:
“再给少爷我上酒来!”
就这样,杜子明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劝酒的,自己便将自己喝趴下了。
而贾彤架不住身旁劝酒的清倌太会劝,也被灌地东倒西歪。
这会,贾彤扶着脑袋一动不动,要吐不吐的,而他身旁饮酒更甚的杜子明眼皮都打架了,他低头扶额,一动不动,看起来跟昏迷没两样。
旁人也都以为他两个已睡着了。
此时,突然门外一阵吵闹声,没一会,弹小曲的劝酒的男男女女都不见了踪影。
“快快,将暖玉阁收拾起来,一会要来了不得的客了!”
“可里头还有人啊?”
“有人怎么了,可告诉你,这会来的客可是京城里通天的主,咱们这地界什么时候来过这等了不得的人物,里头有人又怎么了,有人还不赶紧商量着让他换地方!若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脑袋!”
……
吵闹声入耳,杜子明迷迷瞪瞪睁开眼,他眼神迷离地四下一看,发觉屋里已空无一人。
“艾?她们怎么都不见了?”
刚刚一窝人挤着一起,味道虽然香地呛人但还是暖和的,这会门大敞着,人突然全走了,一时还怪冷的。
杜子明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贾彤扶着脑袋,“子明……”他说话已有些不利索:“你、你刚没听见吗,听说是来了个撒钱的了不得的贵人,他们见你喝趴下了,都抢着去服侍那个贵人去了。”
杜子明锤桌,“岂有此理!”
贾彤则扶额道:
“子明,我不中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杜子明此时只觉得眼皮沉地像挂了铅块。
“一块走。我、我也睡觉了。”
他双颊通红,神情带几分迷茫,是难得的乖巧模样。
“太好了,子明你、终于肯回去了,我们走。”
说着,贾彤便歪歪倒倒地扶着桌子挪动,还真让他摸到门口顺顺当当走出了门。
杜子明却没有那么顺利,他晃悠悠起身,便感觉地面像波浪般起伏起来,眼前不远的雕花木门也仿佛扭曲了拧成麻花的样子。
他好不容易费劲地挪动几步,没待靠近门口,便脚下一软撞开一旁的暗门,摔进了暖香阁供人过夜的里间。
杜子明歪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他费力抬眼,一团松软的床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迷糊之间只以为自己到家了,直接就钻进了被褥。
因他身量不大,钻进被子后像小兽拱窝,被褥只拢起浅浅的包,外头急着收拾屋子的人便没有注意到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小调,丝竹声渐响,他睫毛轻颤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一时间有些呆。
过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喝花酒的地方。
此时,他感到喉咙中一阵难耐的干渴。
他挪着身子下地想去够桌上的茶盏,但是腿沾地时却差点跌倒,双脚仍然软地像棉花一样。
他抱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缓了缓,才跌跌撞撞地下地,火急火燎地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喝完,他松了一口气。
味道有点怪,还带着股奇怪的香味,但总算解渴了。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是一阵婉转抓耳又好听的曲子。
杜子明素日最爱去茶馆听说书听小曲,这曲子一入耳,他的嘴角便不觉翘了起来。
怎么自己刚刚听的曲子便不如这个好听。
他不由好奇地往屋外走,但不知怎么的,喝完那茶,脸颊便有这些发热,头也有点重。
他甩甩头,揉着眼睛掀开帘子。
正屋里的人比方才更多了,四下却极安静。他脚步虚浮,自顾自地找到先前的位置坐了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自他从里屋出现,众人便一个个震惊地望着他。待见他一屁股便坐到了那贵人的身边,众人更是齐齐倒抽了一声冷气,其中胆子小的冷汗都下来了。
气氛怪异之下,刚刚唱曲的女子也停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杜子明身上。
“?”
杜子明此时的脑袋只清醒了一小部分,实际上大部分还是处于混沌之中。
他的两颊发红,唇瓣是酒气熏成的樱粉色,那双平日里波光粼粼的杏眼此刻眯成了缝,眼尾泛红得像沾了胭脂膏。
他神态懵懂,大着舌头嘟囔:
“怎……怎么不唱了?”
房间内仍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
杜子明揉揉眼睛。
“不唱,我走了。”
他软软的话音从齿间漏出,眉梢眼角透着股未经雕琢的憨气,似清水池里刚冒头的粉荷,端的一副好相貌。
他摇摇晃晃地就要起身,此时,身边传来一阵低沉具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接着唱。”
话音刚落,四周的丝竹之声便又响起了。
乐师技艺齐佳,绕是受了惊吓,曲子也仍然曼妙抓耳,但此时的杜子明心思又不在曲子上了。
刚刚是谁在说话,声音这么好听?
他扭过头直愣愣地望去。
只见他身旁极近之处坐着一玄衣男子,他身穿镶金锦袍,鬓若刀裁,高鼻薄唇,丰神俊朗,但长睫垂下淡淡阴霾,显得几分生人勿近。
他坐姿极正,一手搭在乌木桌沿,指节捏着只白玉酒杯,又有几分闲散。
那人见杜子明盯着自己,便也抬眸看了过来,他双眸狭长,瞳孔深处似漫着层寒潭似的光,看得杜子明心里凉飕飕的。
哪里来的冰块脸?
“你是谁?”杜子明呆道。
怎么出现自己的房里。
“大胆!哪里来的小倌,怎么跟王……公子说话的?!”
这一阵粗粝又尖锐的男声劈头盖脸而来,嚷地杜子明一阵头昏,他扶住脑袋,一时没顾上生气,反倒有些无奈和震惊:
“作什么这么暴躁……”
那名男子还待再训斥,但杜子明身旁的玄衣男子微微抬手,那名男子立刻便噤声了。
这么一会儿间,精神耗费了些,杜子明愈发觉得头昏脑胀起来,他捶捶脑袋。
“困,没功夫跟你们闹了,我要家去了……”
他抬脚歪歪倒倒地走,一回神发现自己眩晕之下又晃回了刚刚睡觉的里间。
“?”
他呆了会,面露纠结,陷入两难。
好困,好想继续睡觉,但是不回家的话,家有严父如有恶犬。
他呆立半天,终是吃力地调转方向,但没走出半步,便撞到一堵黑色的硬邦邦的“墙”。
“嘶。”
杜子明捂住撞疼的鼻子,抬手向那堵墙摸去。
他摸了会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奇怪,这里不是门吗,怎么热热的,硬中带软?
“摸够了没有?”
头上响起一阵低沉的男音。
杜子明愣愣地抬头,只见刚刚那冰块脸堵住门口,一脸“挑衅”地垂眸看着他。
他的大脑陷入了饮酒过度导致的短暂空白,待他回神来便怒了,尤其如今在酒力的催发下,将他最顽劣的一面也催发出来。
他甩甩脑袋。
可恶,挑衅我?!
“我没摸够!”
说着,他更加放肆地在眼前男人身上上下一通乱摸,大撒了一阵酒疯,浑然不觉对方的呼吸正一点点变沉,眼底悄然翻涌的暗潮也越发危险。
而杜子明摸着摸着便觉得累了,他并不十分清楚眼下的情况,只觉得眼皮千斤重,脚步也打起摆子,他顺手抱住面前的“支撑”,神智渐渐飘远,眼见着便要进入梦乡。
“呵……”
杜子明正在入睡之时,突然感到一阵失重之感,竟是面前这个男人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啊!”
杜子明更紧地将人给抱住,生怕掉下来。
“害怕了?”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戏谑。
杜子明小脖一梗,下意识便还嘴:
“谁说我、我害怕了?我是怕你手脚不好使摔到我!”
杜子明怒了会,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了,你谁啊你,干嘛抱着我?!”
“不是你先抱我的?”那男子闻言挑了挑眉。
杜子明一顿,立即又是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我怎么会抱?!”
那男子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了杜子明一会,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也不理会他,直搂着他的腰往床边走。
杜子明挣了半天也没从那硬邦邦的手臂里挣脱开。
“撒开,干什么一直抱着我?你放我下来!我咬你了!”
萧放充耳不闻,反勾起唇笑了笑。
有意思的小倌,很有些活泼,傻地很直观。
今夜他本是无意间被人约到此处,邀他的人为了讨好他整了些庸脂俗粉在他面前蹦跶,所见所闻不过是些无趣的东西。但他今日主要是要避开家里的游说的老爷子,因此便也无可无不可地坐住了。
但是没想到半路闯出来这个绿衫小倌倒是清新脱俗,有趣别致的很。
他停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的墨玉扳指,终于有了些饮酒听曲的兴致,继而饶有兴趣地将目光一直落在这小倌身上。
这还是萧放长这么大对一个人第一次有了些想法,随身的奴才看见都稀奇地要命。
眼见着王爷跟着那小倌走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但饶是好奇成这样,他们也不敢去偷听,只挥散了人群,将门合上,退了几步恭敬地守在门外。
此时,门内的杜子明挣扎无果,刚刚放出去的“咬人”狠话对方也像没听见似的,被惹怒的他仰头“嗷”地一口,正正咬在萧放的胳膊上。
萧放眸色发沉,抬手捏住杜子明泛着绯色的下巴。
好个小倌,竟敢咬自己?
但手下皮肤手感太好,他不自觉间便用指腹轻轻摩挲起那细嫩的肌肤,心猿意马起来。
而杜子明则更加的恼怒,他别开脸挣脱了下巴上心不在焉的手指,又恶狠狠地一口咬上那手指。
萧放常年习武,杜子明这点啃咬在他看来跟挠痒痒差不多。
因此,他像逗弄炸毛小猫似的任杜子明叼着他的手指,甚至闲闲伸了伸手指。
小倌嘴唇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眼眸更加深沉了起来,他垂眸凝视着怀中仿佛正在炸毛的小东西。
今夜偶然喝的这场花酒,倒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杜子明嘴都叼酸了那家伙看起来好像还在笑,他觉得这人简直是变态。
一时泄气之下,他松了牙齿,有些发呆,并带点寂寥地叹了口气。
“不咬了?”
杜子明折腾这会本已力竭,但对方不咸不淡的这句话,带着股莫名的冷淡又蔫坏的劲又瞬间将他惹毛了。
“你属变态的吗,皮厚咯牙,小爷不是不咬,是怕把你咬爽快了!”
“那你得换个地方咬。”
“?”
开文大吉。
欢迎品尝。
艹,这话怎么说的有点怪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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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