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 第1章 第 1 章

匕首在船壁上又划了一刀，这象征着又是一天新的开始。

数数那些密密麻麻占满船壁的印迹，今天，该是他流落混沌之海的第六个月零十四天了。

他做错了事，所以被流放。

其实一般来说，流放是有很多个地方可以选的，以他的背景，选陆地上的别处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做了那样的事，只是在陆地流放也太便宜自己了，所以，自请流放来了混沌之海，这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海上天气瞬息万变，许多地方还有毒气环绕，他刚来的时候，非常不适应，好几度差点死在海里，又差点饿死渴死在海上。

不过，该说他运气好还是求生欲太强，漂流这么长时间，竟然就靠一艘小船就活下来了，毒气也没有将他怎么样，熬过去后就不再怕了，吃的么，在他寻到一处小岛后，也解决了。

原以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可以就这么安安心心的活下去了。

但原来，不是。

最大的危机在此刻才开始显现。

人活着，不是有吃有喝就可以的，人活着，得有伴。

在小岛上只过了两个多月吧，他就开始出现幻觉了，总觉得面前的椰子树是人，岸边的大石头是人，总想找个人陪他聊聊天，等到幻觉退去，意识到先前看到的都是一堆不会说话没有温度的死物后，又是更大的孤苦袭来，这让他更加难以承受，最严重的时候，也曾一跃入海中，没有丝毫挣扎。

但正是因为他的不挣扎，导致他无法沉下去，便也没有淹死。

当那股想死的劲头散下去后，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将注意力放在不久后的晚饭上。

就这样，在一轮一轮的崩溃和重生中，他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他感觉到自己在一次次的重塑，但那份寂寞带来的崩溃却一次次的越积越大，不知道哪天就会大到自己难以承受的程度。

好寂寞，好想死。

他已经连觅食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上下瘦得如枯骨一般，百无聊赖地将脑袋靠在巨石上，眼珠子都不动一下，苍蝇在他的头顶飞来飞去，向来有洁癖的他也不想动手将它们赶走。

“阿禾，阿禾，阿禾——”耳边传来一阵人声，但是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也没有理会。

“阿禾，阿禾，阿禾——”直到那声音的主人越来越焦急，急到给了他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扇得他的脑袋在石头上硌得生疼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人。

戚禾睁开眼，仔细注视着面前的人，当他看清那张脸后，终于，半年来积攒的所有的痛苦都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他抱着面前的人嚎啕大哭起来：“啊——啊——颜叔，颜叔，颜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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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云叔叔说了，下一道界外洞，离咱们最近的也得在一个月后才会出现，你还得再忍一阵子了，你是怎么搞的，一走这么久，也不给咱们传个信，你身上不是有千里传音符吗？”颜叔叔一边用牙啃着椰子，一边说。

界外洞，是可以快速穿梭在两地之间的天然现象。

戚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喜气，他一边喜滋滋啃着颜叔叔带来的肉，一边笑说：“嗯，被流放后我就不敢再联系你们了，所以没再用。”

“你这孩子，就算你做了再大的错事，咱们也是一家人啊，就算你要被砍头了，也得允许家人去给你送个断头饭吃吧？怎么能说不理就不理咱们了？”

戚禾忽视了颜叔叔不恰当的比喻，笑笑说：“我，我不是想着惩罚自己嘛，要是很容易就哭哭啼啼向你们求救，那不就会被小谷看不起了嘛？”

颜叔叔终于将椰子啃干净了，他用一块小石头用力给椰子钻了个孔，就一边喝水一边说：“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当天，小谷就后悔了，说要将你追回来了，可是没人知道你上哪去了，我们苦苦找了你小半年，不久前才终于追踪到你，等到界外洞一开，就立马来找你来了。”

戚禾的眼睛一亮：“您，您说真的，不是在骗我？”

颜叔叔冲戚禾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戚禾连忙摆手道：“抱歉，颜叔叔，我只是太激动了，您怎么会骗人呢？这根本没必要啊。但是，我真没想到小谷会，会原谅我，我其实也很想他，好想赶紧回家去见他。”

颜叔叔：“还得等一个多月。”

戚禾抱起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说：“嗯，我愿意等，毕竟这么久都熬过来了。”

“你要急的话，可以先用千里传音符跟他聊聊。”说着，颜叔叔就擦擦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符咒。

望着颜叔叔手里那个绿色的符咒，戚禾的心如擂鼓，在等待接通的时候，他的喉咙都开始快速蠕动，紧张得嗓子都在发干。

接通，对面传来云叔叔等一众家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家人们各个问候了一遍后，终于轮到小谷。

“啊小谷啊——”对面的云叔叔说，“小谷忙去了，暂时不方便跟你说话，等您回来再当面跟他说吧。”

戚禾眸子里的光于那刻又黯淡了下去。

是人都知道，云叔叔的话是个借口。

小谷，还没有原谅他。

他真的还要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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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家门口，戚禾还有些恍惚，明明只离开了半年，却好像上次见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样。

半年前，还没有见识过混沌之海的孤寂时，他还可以一头热地为了所谓的赎罪直接一猛子扎进海里，但是现在，经过了那两年可怕的孤寂后，他觉得可能凌迟处死都要比再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荒岛上要好些。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小谷还是不愿意原谅他的话，他就自请按照律法断手断脚，再不行断头都可以，反正他不要再回去混沌之海了。

回了家，颜云二位叔叔，辛家两口子还有他们唯一的女儿辛秋蛮，一家人都围着戚禾转来转去，一会儿问怎么瘦成这样了，一会儿又问混沌之海上苦不苦，又一会儿问怎么这么傻这么久不回来也不给家人报个信，久违的温情听得戚禾来来回回哭了好几趟了。

只是，这看似和乐融融的氛围下，戚禾却一直紧绷着弦。

因为，那个将自己流放，自己真正对不起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戚禾已经想好了，要是小谷来了，他第一件事一定是立马下跪，承认自己的错误，为表诚心还可以先切掉一根手指，如果小谷不满意他再加码，说起来如果要切手指的话，还得准备一把锋利点的刀，但是现下这一家人和和美美包饺子的场景他又不好意思掏一把刀藏怀里，正愁得不行。

“对了，小谷怎么没来？”饭局要结束的时候，戚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问完，桌上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各有各的微妙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戚禾问。

“那个，阿谷啊，他本来说了要来接你的，但是可能又有事绊着了吧，所以没来，你也知道，他现在是领主，可忙着呢，也许等晚一点有空了，他就会主动去找你的。”

想也知道，辛姨的话是在搪塞，小谷，应该还是不愿意原谅他，才不愿意来见他的吧？

猜出了幕后情况的戚禾也不愿意看大家为他们两兄弟担心，用力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冲着众人扯出一个笑脸，说：“这样啊，那我呆会儿回房间等等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起来。

躺回床上，柔软的床被让戚禾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方才家人们带来的幸福的余韵也让他好想哭。

可是，当夜幕渐深，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戚禾又感受到无边的寂寞。

好痛苦，好痛苦，要是当初没有做那件事，他本可以一直呆在这个温暖的家里，也不会与小谷兄弟反目，落得现在的田地。

可是，他不后悔，因为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不得不那么做，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选择——再背叛小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