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百戏竞演,街头巷尾,大小酒肆,皆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市井多杂技,变脸喷火,魔术杂耍,小民多爱此炫丽。酒肆多歌舞,靡靡楚乐,胡人妙舞,少年多爱此柔美。
九歌楼早已张灯结彩,广开大门,人流已如潮水般涌入,有妇人牵着孩子的,三两闺蜜打扮精巧的,富家公子哥摇着纸扇的,小商贩紧着腰间钱袋的。
诸数演员早已在后台梳妆以待,前后各方都开始摩拳擦掌,情绪暗涌,等待舞台碰撞,热情四溢之时。
楼里虽人声鼎沸,却丝毫不乱。
一楼散座按区域摆得齐齐整整,每张桌上都提前放好了瓜子、花生,连茶杯都倒扣在茶托上,摆成一条直线。二楼雅间的门帘换成了浅杏色的真丝纱帘,薄如蝉翼,却密不透风,既挡了外人的视线,又不影响雅间内看戏台的视野。
跑堂的伙计们按提前划分的区域各司其职,东边的伙计只负责散座添茶,西边的专管传菜,没人瞎跑乱窜。
舞台后台更是一派井然有序。
朝四娘子领着一众乐师已过了三遍今日的曲目,山鬼太一带着舞队一遍遍试着动作,就连明棹、陆昉、祝云也帮忙检查舞台布置,争取呈现最好的舞台效果。
曲逢舟此时正在顶楼喝茶。
有专门的小厮隔一段时间传递消息,一切很顺利,对曲逢舟而言,都是意料中的事情。
虽说百戏竞演是第一次在九歌楼举办,但平日的训练有素,让曲逢舟毫不担心会出什么状况,他喜欢《孙子兵法》里的一句,治众如治寡。
“楼主。”曲逢舟抬头一看,原是湘君。
曲逢舟说道,“容清师姐有何事?”
“想临时加个戏。”
“加戏?容清师姐是写了新本子?”
“非也,有一地方戏叫《青灯引》,我观本子颇为有趣,只是都城还未传播。正巧我寻了一当地戏班子,今日可上台表演。”
曲逢舟对这位学富五车的‘师姐’很是尊敬,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大概也了解了她的性情,除了姑娘们央求她写戏本子,其余事她基本都不参与,更别提有什么越界的干涉了。
曲逢舟知她必有自己的原因,也不过多询问,“容清师姐推荐的自然是好的,自行安排便是。”
湘君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曲逢舟端起的杯子上。
他捏着一只天青釉薄胎小杯,杯口仅盈寸,杯壁薄如蝉翼,迎着廊下晓光,竟能隐约透出指腹的肌理,那手本就生得极好,尤其是指节,根根分明精细,如淡淡绿光下,秀美笔直的白竹林。
曲逢舟以为她要喝茶,抬手拿出另一只茶盏,边倒边说,“我倒忘了,这是刚从江南运来的新茶,容清师姐也尝一尝。”
湘君拿起曲逢舟手边的那只茶盏,顺着光线一点点转着,不住的摇头感叹。
“这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湘君重新将盏放回原处,再看一眼曲逢舟放在桌上的手,若有所思的说道:“一样东西即使只有三分颜色,置于十分契合的场景也可得十分。但如果一样东西有七分颜色,置于三分的场景却也只能得三分。”
一场戏若没演上几十场甚至上百场,很难完全发挥出戏本的精彩。郭琨若真是戏迷,想必一般的表演也难如法眼,可若能在场景上多下功夫,势必能起到短暂的迷惑。
怪不得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得和祝允他们赶紧商量调整。
刚倒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人已飘然而去。
周衍几人仍坐在上次来的桂舟。
只是端方化成一个小厮隐藏在一楼的角落,与他一块的还有阮野。
周衍说道:“我们在这喝茶看戏,留端方兄一人在楼下看守,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枫骞笑道:“那没办法,我们又不会武功,就算见到了人,还不知谁是猎物谁是兔子呢。”
“今天总不会一个个玩失踪吧?”湘君掀开帘子,走到芫华一旁坐下。
众人想到上次都忍不住笑起来,趴窗偶遇的,跳楼不遂的,追人无效的,座下五个人,可谓心思各异,各怀鬼胎。
芫华道,“今日除了楼下那位,我们都可安安安稳稳坐着了。”
湘君往前探着身子,快速搜索祝允他们的身影,“我要去找小十二他们了,你们先坐。”
明棹对舞台布置一事颇有心得,经他手的舞台效果都格外让人眼前一亮。湘君过去和明棹大概讲了《青灯引》的剧情及想要达到的效果,明棹听罢,心中已有了丝想法。
“我大致心里有方向了,定把看客给你留下。”明棹信誓旦旦的说道。
宋瑞在崔弈姝几人来都城前就定了九歌楼二楼的边廊位置。
本来是想带着相好来此看戏,以补偿上次王曜入住小院的事情。可这几位爷来了,九歌楼的雅室和边廊早就订满了,总不能让他们去楼下散戏,故此宋瑞只能强笑着把座位让出去。
卢祎将扇头朝下,一只手掌抵着扇轴,说道:“都说都城的百戏竞演热闹壮观,现在瞅着,除了人多,也没有什么特别。”
崔弈姝无暇看戏,从楼下到楼上,一一扫视,暗暗和心中的名单快速匹配。
萧缙问道:“崔姐姐在看什么?”
“找同盟。”此处并不隔音,崔弈姝只能言尽于此。
来都城时,崔弈姝从父亲那儿得来一份名单,上面都是曾经与世家有关联之人,只因王曜罢相,朝廷打压世家而不得不藏起锋芒,若能以利害说之,定能拉过一波人。
宋瑞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这些人在九歌楼的安排。所谓好大力气不过是疏财买情报,宋瑞觉得这几日胸口痛的厉害,连小院也不去了,整日闭门不出。
隐墨走入一间雅室,向屋里的人点点头。
“他怎么变得爱凑热闹了,是跟何人在一起?”沈宪昀问道。
“二皇子。”
沈宪昀双眼微闭,喉咙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吸声,“他那些聪明于人情世故上是半点也没留,与皇家走的如此近,当真是不知危险已近。”
隐墨道:“需要把二公子叫进来吗?”
“不必了,他应该不太想看见我,”沈宪昀嗓子有些暗哑,“若是碰巧结交倒不是件坏事,眼下皇上未立储君,如果二皇子能继承大统,被他护着可保无虞。但若是那位有意为之,现在去嘱咐也于事无补,只得徐徐图之了。”
沈宪昀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头上已有了一丛白发。他接手沈家家业后,不曾有片刻歇息,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都在路上,经常达到目的地后,隐墨喊他他不应,才发现他已在车里睡着,手里还拿着打开的账册。
隐墨不忍沈宪昀如此,又知无法劝解,只得多做一些事情,帮其稍稍减轻负担,“眼下已在马鬃山找到了新矿址,其玉石品质远胜于南阳、陇西等地。沈家票号已在江南开设‘茶引质押贷款’,以此拉远茶商与谢家因采买茶叶建立的货贷关系。”
沈宪昀眉头稍展,“如此就好,将以上情况写封信送到赵太傅府吧。”
沈家做的再大,终究也只是一介商贾,无官无职,还需按圣命行事,此间来往必要有桥梁,赵太傅便是。
端方头戴一顶黑色的小瓜皮帽,其他人多贴头部,头发尽收,可这顶帽子上一个主人头无比大,愣是把帽子撑大了许多。端方头又小,帽子时常滑落到眉毛处,走路都不敢太快,生怕卷起一阵风把帽子吹落。
他怕被郭琨认出,静静躲在角落里,不成想今日九歌楼人多,四周角落也皆有落座,一个油头满面,宽鼻大嘴的男子,晃着大脑袋喊道:“给大爷斟酒!”
端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每个出入的人,并未听到有人喊他。那胖子见端方不理他,又仰头大声吼道:“叫你给大爷斟酒!”
端方低下头,指着自己说道:“你叫我?”
胖子说道:“大爷喊了两声,你是聋了吗?!”
从端方俯视的角度看,这个胖子的脸好像一张摊开的肉饼被甩的漏了陷般,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抱歉,我不负责斟酒。”
一只胖手“啪”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道:“本大爷可是九歌楼的常客,哪来的黄毛小子,竟敢如此无理!你跪下给本大爷磕几个,再叫两声爷爷,我尚且能饶过你,否则叫出掌柜的...”
“噗噗”只见胖子张着嘴巴,一动也动,原是端方嫌吵,点了他的穴道。
马上要到《青灯引》了,明棹还在放道具的屋子里捣鼓。
湘君正要去问,明棹将手里的东西交到演员手里,又嘀嘀咕咕嘱咐了几句。
“怎么样,弄好了?”湘君问。
“且等看之。”明棹满手灰尘,用手背轻拭着额头,眼角藏着自信笃定。
湘君走到舞台一侧,向端方和阮野打了个手势,二人接到信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