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拂面，有朋至 第2章 第一位新邻居

开春后郊外的冻土犹如被劝降的傲骨文人，任是坚贞不屈，也在春日温暖的侵蚀下变成了软骨头，松软的土地为来到都城的人们发出了第一声友好的呼唤。

面黄肌瘦的逃荒者，孤寂冷漠的流浪者，朝气蓬勃的梦想家，以及赶着长长骆驼穿着外族服饰的商旅人，他们都在城外留下急盼的脚印，风扬起了灰尘，一层薄土轻轻覆盖在那些脚印上，似是等着脚印里能开出希望的花。

凡是来到都城的人都得经过万胜门，那里通常也挤满了各种叫喊举牌的低等牙人，在这里基本可以办完都城生活的所有流程。户籍代办，长工招收，租房买卖等等，入京即安定，这可是省了府衙不少工作。

这种地方丘大嘴本是不屑来的，而今他顶着任务在这卖力吆喝，惹得同行斜目而视。“来，这位公子，猜谜住房，一步可成人上人。”丘大嘴卖力的喊着，朝往来的行人怀里毫不客气的塞入。“看一看啊，都城独一份，猜谜赢房租，只要心思转得快，金窝玉府等你来。”丘大嘴越喊越亢奋，词儿编的是一句比一句溜。

几个身穿青衫子的勾当官在人群中如鹰犬般搜寻着，偶尔驻足和外乡人攀谈几句，遇到脸生的牙人，会立马查验牙帖，若是拿不出就地扣押。

听着丘大嘴念的那段词儿，几个勾当官也觉得新鲜。为首的孙大蒙黑脸阔鼻，一双外凸严重的眼珠子，瞪起来的时候活脱吃了毒草的老牛。

孙大蒙歪着头，一只手强行够到丘大嘴的肩膀上，另只手掐着腰说道：“丘大嘴，这他娘在喊啥咧？什么猜谜住房子的，元宵节猜灯谜那？”丘大嘴忙弯下腰，陪着笑回答：“孙大爷，我这是接的一个贵客的单子，句句属实，不敢骗人。”

丘大嘴从胸前摸出一串铜钱，卷在传单里塞到孙大蒙的腰间，孙大蒙假装看了看传单，缩起下巴俯视着哈着腰的丘大嘴，“咱都城的贵人们真是体恤外来人，你可得办好了，如有发现行违法之事，可别怪爷不留情面。”这些勾当官，脱下青衫子就是地痞流氓，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交杂起来的声音听得人心绪烦乱。一个身着浅蓝襕衫的男子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周围的人都似走马灯似动着，只有他端着那张纸静静思索着。旁人碰一下撞一下他都一概不理，眉头都没皱一下。

丘大嘴还是第一次这么目不转睛的欣赏一个男人。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男子收起传单，朝着丘大嘴的方向走过去。

“这位互郎，现在可以去这传单上所指的地方吗？”书生的五官平淡素雅，声音若静谧月色般幽深清远。丘大嘴这才反应过来书生的话，这是谜底解开了？丘大嘴张着大嘴，木木地点了点头。

等他回过神来，书生早已翩然离去，只留下一抹淡木香。丘大嘴在想这是题太简单了，还是真的遇到高人了？自己又念了好几遍，什么鸟也没看出来。怪不得，怪不得，东主说这都城蠢人也不少。

书生来到门口，他并未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似乎对这所怪房子颇为满意，目光又落到那只悬鱼上，嘴角竟有了丝笑意。

门依旧是半掩的，还没等他自报家门，屋内便传出了声音，“门外的朋友站了许久了，请进吧。”书生推开门走了进去，那日的屏风早已撤走，院内的格局一览无余。

院子正中央有棵高约七尺的白玉兰，春风还裹着料峭却已擎了满树素盏。鎏金香炉的轻烟正与玉兰幽香缠作一处，绕过厅中那幅李公麟的《听琴图》，漫过紫檀翘头案上未收的《兰亭》拓本。

“公子可是观察完了？”书生正在找说话人，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吱拉的关门声，他寻着声音向右边望去，看到一个正在锁门的清瘦身影。周衍感到有束目光落在后背，他俯身拿起搭在木桶上的干毛巾，轻轻的拍打着身上的浮尘，将解开的襻膊和毛巾缠在一起，拎着水桶转身走向庭院中间。

想必是这房子的主人了，书生叉手作揖说道：“小生沈枫骞，见过东主。”周衍将水桶放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睛幽深黑亮，就像一汪清潭，吸引着陌生的旅人纷纷跃入，可那水除了冰冷彻骨却没有一点凉意缓解疲倦。

沈枫骞也在端详着周衍，他原是最不喜欢世家子弟，但房子的设计，周衍的谜题，都让他对这一切好感倍增。有人削减了脑袋拼命挤进上流社会，还未曾见过有人遮盖高贵喜入凡尘的。

周衍也回了礼，向沈枫骞问道：“不知兄台是如何破解此迷的？”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水底捞月，坎者，陷也。坎卦为北。说明大方向是向北。伸手可摘宫墙柳，有两个信息，一此地离宫墙很近，二是与柳树有关。第一点不难理解，但第二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如解成种满柳树的城墙，这未免太容易了些，于是我去城内转了圈。”

沈枫骞左手的大拇指在右手手心来回揉搓着，他低头捎了一眼，停下了动作，“都城内东西南北加起来总共六个城门，四条护城河环绕其外，而周围种植树木只有古榆和国槐，并未有柳树。可见谜题种的柳树并非所指，等我看到新肃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此处有个典故。”

周衍期初垂着眼睛，听到此处不禁抬头眼前一亮，颇有兴趣的将身子往前挪了半寸。

沈枫骞接着说道：“四十年前，突厥率十万大军犯我边境，晋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常年驻守边疆与突厥交手数十次。为江山社稷，晋王舍下还在孕期的王妃，重新跨马持剑直指边境。先帝不忍，送至新肃门，特折柳含泪相送，皇家亲情难能可贵，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不错，可新肃门房屋也有成千上万，凭此很难找到这里。”面前的这位公子气质绝佳，若不能解释清楚，周衍也很难判定是否是花了价钱才来的。

“确实想要一一找下去很不容易，但最后一句也是我想来这里的原因。”夕阳正好映在沈枫骞的脸上，那阳光像落入深潭的几颗星星，在那幽深黑色的眸子里闪闪发光。

“甘掩神容守朱门。都城居民区分三等，能称上朱门的只有清平区了。而这掩神容看似融入，实则疏离，能在此满足以上条件的只有这里了吧。”沈枫骞环视了四周，意指此处与其他豪门高户的不同。

周衍甩掉手上的布条，笑着拍了拍手，脸上都是止不住的赞赏，“沈兄啊，恨相逢太晚，不能一诉衷肠啊。”

沈枫骞还是那个淡淡的神情，他又低着头用手指在掌心打圈圈。周衍环顾其左右，疑惑道：“沈兄没有随身物品吗？”沈枫骞摸了摸身上，似是刚反应过来自己没带东西这件事。

“出来的有些急，忘记了。”周衍心想来都城这么远的地方，再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的，看这样子，怕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周衍也不想多问了，过会还有其他事情，得赶紧离开了。至于眼前这位新邻居，他感到很满意，对他也充满了好奇。纵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吧。

周衍指着靠近前厅左右两侧的院子说道，“这里有两个内院，分别是至乐和至誉，沈兄来的早，可随意挑选。”

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沈枫骞在心里无奈的盘算着，这是选哪个都是如芒在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