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制好了鞍垫,先是拿给老夫人过目,柳若借呈送机会,又来衙署。
同样的厅堂回廊,同样是殿下与宰父拥密谈,声音传来,柳若留心多听一会。
“如今各方势力涌动,王城并没看上去那般平静,殿下还需早做打算。”宰父拥轻叹。
“依先生所言,我当如何准备?”宁赫似笑非笑问道。
“如今大王子流放,二王子好战,且权柄在手,有早无晚要再言兴兵,一旦乌兰与蛮匈开战,阳谷乃二者边城,势必首当其冲。”
“若真如此,我当誓死为乌兰尽忠”宁赫毫不迟疑回答。
“殿下,何必轻言生死,依某看来,这权柄交于您未尝不可。”
宁赫起身踱步,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转而望向宰父拥:“妄自菲薄也好,无心于此也罢,既然已经离开旋涡,如今就得过且过吧。”
宰父拥摇了摇头:“树欲静而风未必止,你曾得老王上多年培养,这是根刺,从他们心里拔不出来的!”
宁赫道:“那是他们的事”,他笑望宰父拥。
“说那么远的事情无益,不如先顾眼前,先生对刺客事件有什么看法呢?”不管父兄如何对待自己,宁赫都还不想与他们为敌,所有乌兰王庭的争斗他亦不想提及。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宰父拥眯着眼睛浅笑。
“先生此话怎讲?”宁赫上前一步,走到宰父拥近旁问道。
“刺杀或者绑架是冲着王妃而来,刺客身上的紫铁又被我们所获,若王妃、紫铁同时唾手可得,对方未必不会再次铤而走险。”
“您是说以王妃和紫铁为饵?”
宰父拥点头认同。
“如何才能做得不着痕迹呢?”
“王妃出现在青垣城,不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两者在一起,他们行动一次,一箭双雕,刚好弥补在阳谷城的失利。”宰父拥道。
宁赫听着认同,只是如此太过冒险,稍有不慎,自己极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未待决定,柳若正迎面而来。
“殿下,我正欲寻您”柳若道。
“可是母亲有事?”
柳若扬了扬手中软垫:“老夫人让我送来这个,特意叮嘱命我装牢呢!”
“如此,你便去吧”宁赫并未放在心上,放柳若朝马厩而去。
索性衙署无事,宁赫亦想陪伴母亲,便告别宰父拥,向家走去。
未及进去中院,便听得院内人声沸沸,他大步朝着院中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迈向前面的步子更大了一些,向迎面而来的。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半吞半吐,说着老夫人的旧疾复发了云云:“今日老夫人在花园中赏梅,不知怎么的,身上就痛了起来,在梅园立时动弹不得了,请了郎中来,也不见缓解。夫人怕耽误您办正事,不让我们告知您。”
北境寒凉,如同很多丫鬟一样,母亲早年日常浆洗过多,受到冰水侵蚀,上了年纪之后,一到阴雨天气,便全身疼痛,有时严重到无法挪动,这个毛病宁赫一直都知道,他也知道,不想让自己担心,母亲纵使疼的无法忍耐,也决计不会差人告知自己。
宁赫不再多说,跨过中院大门直奔母亲卧房而去。
“哎哟,哎哟,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大用,老天爷啊,快快把我收去算了。”老夫人呻吟着。
另有一女声响起:“母亲,您且忍耐,很快便好了。”
在门口,听到母亲痛苦的呻吟声,宁赫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
母亲侧身躺在床上,齐月则在母亲身前正做着些什么,白色的烟并着浓重的草药气息铺面而来。
“你在干什么?”宁赫板着脸问道。
“殿下,老夫人旧疾复发,我等束手无策,王妃说裕国有针灸熏艾之法,可驱疼痛,暂缓老夫人疼痛,正在一试”旁边某个郎中向宁赫作了一揖道。
“你会治病?”宁赫语气稍缓。
“算不得治病,只是家中母亲以前也有骨头疼的毛病,用过此法,我在旁边看得久了,会一些皮毛。”齐月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宁赫上前一步挨着床边半跪着,抓着母亲的手,问道:“母亲,您可好些了?”
“幸好有阿月,不然我又是生生的熬过这弑人的疼痛啊”
宁赫也是感激地朝着齐月看去,今日天气虽冷,齐月此时额头、鼻尖却都是汗珠,可见她已是辛苦多时。
宁赫问道:“你手中所用药材,也是从楚地带来?”
“回殿下,是的”,齐月很是庆幸,当初平从灵截留陪嫁之物时,并看不上艾绒、银针这些东西,今日才能让自己用熏艾针灸之法救治病人。
“姑姑,再磋一根艾条来”,齐月对着斜后方的绯烟说道。
绯烟闻言便将刚刚磋好的条状物体又递给齐月。
再看向齐月,她双手紧紧握着那艾条,一丝不苟的向不同的穴位依次移去,由于床是稍矮的,她一开始身体前倾,弯着腰操作,后来应当是身子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有些酸僵,她便索性双腿跪地,接着手上的动作。
宁赫看着齐月接过艾条时手轻微颤抖,料想是她长时间操作行医疲乏所致,便扭头问身后郎中:“你等可有人学会,可能替换?”
有郎中愿意前来尝试,却被齐月拒绝:“此法虽然简单,但是要求细致,稍有不慎,艾条头上的火容易烫着病人,此次还是由我施针,你等日后勤加练习,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吧。”
那郎中闻言,仍旧用眼神询问宁赫,宁赫摆了摆手命他下去。
宁赫将头转向母亲,又问道:“母亲,儿子让您受苦了。”他知道,母亲因惦自己,早年常把棉被偷偷送与自己,否则何至于被寒凉伤的如此彻底。
“我儿竟说傻话,若非你娶得这么好的媳妇,母亲还不知道要受疼到什么时候。”老太太声音虽然带笑,却不无疲惫的说道。
“母亲,您睡吧,别强撑着,若能睡去,也便觉不出疼与痛了。”齐月低声劝慰。
宁赫听到身侧之人与自己一样,开口唤“母亲”,虽然觉得陌生,却也未曾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
过了很久,直到传来规律的鼾声,众人才确信老夫人已经睡着了,齐月也才将手中剩余不多的艾条摁灭,一手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来。
后面丫鬟来扶,她就着丫鬟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朝着宁赫无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随着走的还有一众郎中。
宁赫独留在母亲床前,也没了刚才那般气势,此时只像一个普通的儿子一样,合衣躺在母亲床前的榻边。
柳若不知何时回来,抱一床被子走来,对宁赫道:“殿下,您快去歇了吧,这里有我守着。”
宁赫没有出声,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柳若回头见左右无人,便又去抱了被子来:“殿下,地上凉,您得爱惜自己才好”,便试图伸手为宁赫去盖被子。
不料,脚下一滑,径直扑到了宁赫的怀中。
宁赫感受到胸前一软,随即睁开假寐的眼睛,快速推开在自己身上留恋的柳若,稍带怒容道:“出去!”
柳若立时红了脸,羞臊着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宁赫看着柳若那张涨红的脸,无端又想起刚才齐月为母亲施针熏艾时微微泛红、挂着薄汗的脸。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宁赫甚至看清了她粉红面颊上如桃子般细腻的绒毛,还有那缕垂下的青丝,因薄汗而紧贴在一侧脸颊,甚至她低头时露出的光洁脖颈,也是如羊脂白玉般透着温润的滑腻。
宁赫知道,比起刚才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丫头,齐月的身子更软,那夜在山洞中,她发着烧,人事不省的躺在自己怀中时,自己就知道了。
只是那个时候抱着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异样的感觉,而如今,人虽然不在眼前,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那夜。
那夜,她因高烧不适,不断地在自己怀中扭动,让自己也很难受,为了避免她手撕扯衣服和乱动,自己便紧紧将她箍在怀中,双手握着她的手,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柔弱无骨”这个词竟能如此贴切,那种感觉,如今想来,真像是做了一场欢爱之梦。
可当时自己如端方君子,并不曾感受到有什么不妥,不知道为何此时再去回想那些景像,浑身都充斥着异样的感觉,那女人如鬼魅影子一般挥之不去。
宁赫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出脑外,却因动作太大,一头撞在了床沿。
剧烈的疼痛暂时驱散记忆,将他拉回现实,轻吐一口浊气,他如做了一场梦般,混沌着将醒未醒。
他挣扎起身,望向沉睡中的母亲,掖了掖被角,便抬步走出门去。
本想回去春风殿小憩一会,却本能的又要想离齐月远一些,左右看了一圈,便抬步走向了花园,也许,凉亭里的冷风能把自己完全吹醒。
他信步走在母亲亲手培养的这片梅林,鼻中阵阵梅花幽香,自己神清气爽了不少,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什么,“当当”一声向前滚去。
似乎是一个簪子,与那女人近日头上带过的饰物极其相似。
自己回府时,也听柳若说起过,母亲是在赏梅时犯了旧疾,想必当时那女人当时也在园中,正在此处与母亲相遇,母亲犯病时,她或许是惊慌失措,亦或许是搭手援助,总之,头上那枚簪子便脱落下去,留在了此处。
想到此处,宁赫弯腰将簪子捡起,这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木质的簪子,簪首是朵含苞待绽的花,缀以细小的珠串,仔细看去,的确是那女人的东西。
本想来园中吹吹冷风,消散些莫名其妙的遐想,不料那女人仍旧是阴魂不散,竟把只簪子遗落在此处。
宁赫只觉得胸口更闷,将簪子揣到怀中,便转头出了园子,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