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宁赫将柳若远远甩在身后,直到母亲的房帘前,才稍微匀了匀气息,掀帘入内。
刚进屋中,宁赫就发现了言笑晏晏的齐月,正坐母亲下首,母亲也正开怀的笑着,仿佛二人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看到宁赫,老夫人还没从说笑中回神,齐月倒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收敛了眉眼的笑,立刻垂下了眸子。
老夫人双手指尖轻弹了下桌面,随即大喜望外道:“快看看这是谁回来了”,显然是对着自己说的,齐月便立即站了起来,立在老夫人一侧,仍旧是安静的半垂着眼眸。
宁赫的视线从齐月脸上一闪而过,便走到母亲身边叫了一声母亲。
“不打搅你办正经事吧?”老夫人后知后觉地问道。
宁赫微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人朝着下首使了个眼色,底下的人便去通知厨房上菜了,老夫人这才又对宁赫道:“难得阿月有孝心,亲自做了几样拿手的楚地美食,我便喊你回来一起享用,你可千万记着自己媳妇的好。”
听老夫人一开口,齐月耳根一热,只觉得无地自容,明明自己是投桃报李,想要用美食答谢老夫人对自己的照顾,可此时听起来倒像是借老夫人之口,向宁赫献媚一般了。
宁赫看着齐月微红的脸色,野蒿坡归来后心中对她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果然如柳若所说,她是利用母亲在自己这里买好。
看也不再看齐月一眼,只是依旧回答母亲道:“是,儿子知道”。
一顿饭吃的齐月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才挨了过去。
看着老夫人与宁赫母慈子孝的场景,齐月心里打着退堂鼓,考虑要不要给他们母子二人留些独处的时间。
“母亲,殿下想必有许多话要与您说,儿媳要么先退下吧?”齐月轻声地在一侧说道。
岂料老夫人一手拉着宁赫,另一只手腾出来按住她的手却道:“别走,他与我说话没什么需得避着你的,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的。”
“月儿,快快把刚才的笑话也说与赫儿听听。”老夫人看夫妻二人根本没有眼神交流,便想打个圆场。
听到老夫人突然点到自己,齐月赶忙抬起了头:“本就是逗母亲一笑的浑话,上不得台面的”,脸儿红红的轻笑着看向母子二人。
老夫人只道她是害羞,又想着夫妻二人如今日日相处着,自己倒不好多留他们,于是便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交代了一番夫妻二人要好好过日子,便放宁赫与齐月二人一起离开。
宁赫往日见母亲除了侍弄花草,很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扫兴。便也压着步子,与齐月并肩而行,直到出了中院大门。
母亲的善良,给了那女人亲近利用她的机会,宁赫如此想着,也决定自己有必要再给她提个醒,母亲可不是她能随意糊弄的人,他终于沉下脸色看向齐月。
齐月原本低头走路,直到看见前面的宁赫一动不动,站在自己身前,她也便停下步子,抬头朝他看去。
正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
齐月有一刻的犹疑,自觉并未得罪他,便轻声叫他:“殿下?”
不料对方轻哼一声,气急反笑般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我母亲是你能随意摆弄的吗?”
“殿下何出此言?”齐月一听便是有了误会,便想问个究竟。
宁赫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警告你,别从我母亲身上打什么主意。”
齐月听得一愣,自己亲近老夫人固然不是全无目的,所图的仅仅是自己孤立无援时,有个说话顶用的人能捞自己一把,在宁赫眼中竟然是自己在算计他母亲吗?
她顿时泄了气,从梅园偶遇算起,若说自己刻意接近老夫人,这话也并不冤枉自己,所以她也无从辩解,只是答道:“妾知道了,以后我自会离中院远些。”
她这副丝毫不抵赖的坦诚,倒是让宁赫准备好的痛斥之辞毫无用武之地,宁赫不再与她多言,一甩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齐月深深地吸了口气,放慢了步子落在后面。
明明眼看着宁赫进了东院的大门,回到春风殿的齐月却并没发现宁赫的踪迹,便颓然坐在床上出神:明明以为自己只要安分守己,便能在此处正常的生活,不料只是感念老夫人的善待,便让自己糟了如此训斥。
齐月叹了口气,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便做一个深居简出的孤家寡人吧,起码自己心安理得。
绯烟正好走进卧室,看到齐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切的问道:“小姐,可是在老夫人处受了委屈?”
齐月看了看绯烟,轻轻摇头:“姑姑,我错了,我以为可以与老夫人像真正的婆媳一般相处,可是我处境尴尬,别人会误解,会不安。”她把脸深深的埋在双手手掌之中。
老夫人不是那等为难别人之人,绯烟猜想小姐的委屈定是来自其他人,便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小姐,别难过,你所做的事,皆是发自本心与真心,别人不知全貌,产生了误解,不是你的错。”
“全貌?”齐月喃喃重复了这个词语,抬头看向绯烟道:“他的怒气来的太莫名其妙,我竟此刻才有觉察。”
细细回想,自己最初求见老夫人而不得入门,到前日向老夫人送膳而扑了空,再到今日老夫人邀宁赫与自己一起用膳,自己反而遭宁赫训斥,齐月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到处碰壁。
绯烟问道:“小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这并不难猜测。
早间宁赫去上衙时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他对自己的苛责必定是上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他的怒火又和公事无关,只是一味责怪自己不怀好意的讨好他的母亲,那便是老夫人自己或她身边的人对宁赫说了些激怒他的话。
绝不可能是老夫人!
自己在王府中步履维艰,除了宁赫母子自己经常接触外,柳若是唯一一个事事都参与其中的关键人物,恰巧今日亦是她主动请缨,去衙署叫回的宁赫,如果真的有人做了什么,那她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姑姑,上次蒲小将军说过,柳若是婆母的义女,你觉得她可会故意为难于我?”良久的沉默之后,齐月还是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了绯烟。
“小姐为何如此问?”
“今日殿下发了火,可是他的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仿佛是本身就带着怒气而来,专等着宴席散了之后找我发作一般”齐月解释道。
“小姐是觉得有人在殿下哪里搬弄了是非,此人正是老夫人那个义女?”绯烟谨慎的问道。
齐月委屈地点了点头。
绯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小姐,她是老夫人的义女,殿下的义妹,你若与她有了龃龉,岂不太过被动?”
齐月嘴角一扯,无奈的笑了,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如今并不能与柳若计较,一个弄不好,只怕又要在宁赫那里吃瓜落,可是明明知道有人在暗中使坏,忍气吞声的事自己也做不来。
“姑姑,逆来顺受是百般无奈之下的自保,如今我还未到那个地步,并不想叫人如此诋毁我。”
齐月努力回忆所有与柳若相关的事情,记得与她第一次相见就是被拦在老夫人西院大门外的那次。
记得当时柳若明明看见了自己,从自己穿着楚地的服饰上看,她也应当猜得出自己是谁,却仍旧是将自己拦在门外,若不是在梅园自己亲自解释,老夫人恐怕并不会知道自己多次去拜访,可见她也是将这事情瞒下了的。
自己虽然有所察觉,却只觉得是偶然小事,而如今对两件事细细想来,或许从第一次见自己时,她便存了心要为难自己。
只是她的目的何在呢?
虽然齐月也明白,有些人的恶意就是来的莫名其妙,可是如果能探究到她的心思,或许能从根本上避免她的再次出招,毕竟对方与老夫人感情深厚,自己若是明目张胆与她为敌,难免要作茧自缚。
齐月想来想去,还是要从老夫人身上下功夫。
尽管自己已经向宁赫承诺过,要离老夫人远一些,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想起宁赫,她又自言自语道:“刚刚明明看见殿下进了中院,人去了哪里?”
绯烟以为是问自己,便答道:“殿下朝书房去了。”
东院中的书房,齐月从来未曾去过,但她也知道,宁赫偶尔回去那里处理些军务。
等到半夜,也未见宁赫回转。
原本,数日的相处之后,齐月只想着与宁赫井水不犯河水便好,所以平常能与他少说一句话,绝不多说一句,绝不会上赶着往他面前凑。
可是今日的事也让她看清了二人地位是不平等的。
他之所以会听信谗言,还是对自己不够了解,如果能真正的让宁赫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的确只是为了求一方土地安顿,或许自己才真的算是重获了自由。
想到此处,她便安排了厨娘去熬制些汤水,与对待其母不同,齐月并不想自己动手。
端着羹汤走在回廊中,齐月仍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主动出击,可她心里却总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响起:最坏的局面不就是不被宁赫待见,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及至书房门前,齐月却被门童拦了下来。
还未待齐月开口表明来意,宁赫在书房中开了口。
“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