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那片熟悉的流光床帐,可惜日头已然西沉,映不出上面的水光。
头下的软枕,屋中的药香,以及自己身上干净柔软的寝衣……
若不是四肢百骸还在隐隐作痛,白檀几乎要以为幻月秘境只是一场梦了。
床边趴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谢霖没有束发,发丝散开落在肩头,看起来是毛茸茸的触感。
白檀动了动手指,想从床上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白檀斜睨了一眼沉睡的谢霖,张了张嘴,用无比沙哑的嗓音艰难吐出了一个水字。
简直可以用声如细蚊来形容。
白檀认命地闭了闭眼,打算再努力一下,睁开眼却正对上谢霖放大的脸,忍不住怔愣片刻。
谢霖脸上长出些胡茬,看到白檀醒过来,还算有有精神,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用力握住白檀的手抵在自己额头,谢霖的声音如释重负:“谢天谢地。”
你终于醒了。
白檀用的自己的传送阵法,没人知道她传到了何处,谢霖找了整整一日,才在一条小河边上捞到昏迷不醒的白檀。
他还记得当时通红的河水,还记得他扶起白檀时对方冰凉的体温。
现在的白檀脸色依旧苍白,但两侧脸颊多少有了些血色,谢霖见此也放下心来,起身倒了杯热水,坐在床角轻柔地把白檀扶起来。
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放在嘴边,谢霖轻声道:“喝吧。”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檀睫毛微颤,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着水。
温水冲淡了喉中的干涩感,白檀卸力般靠在谢霖肩膀上,闭眼调整呼吸。
明显的不适感褪去,白檀此刻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
“??”
屏风后有人用力敲了两下木框,谢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白檀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扬声道:“进来吧!”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从后面转进来,穿着一身黄绿色的长裙,头上特意搭配了同色的花朵作头饰,进来后将药递给谢霖,而后直接上手拉过白檀的手腕为她把脉。
少女的眉头皱了又松,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将手塞回被子里:“已无大碍了。”
此话一出,白檀怔愣地看着她,声音虽然青涩但确实富有磁性,这小姑娘分明是个男子!
这世上有的是爱美的男子,但白檀最多只见过有男子天天穿着绫罗绸缎,戴着满头珠翠招摇过市,像眼前这位堂而皇之将自己扮成女子甚至不遮掩声线的,她确是第一次见。
少年似乎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抬,确定了人没事便收拾东西起身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将门窗都带上。
谢霖轻咳一声,松开手给白檀身后塞了个垫子,自己则起身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刚才那是神医谷主的亲传弟子,叫……”
难得见谢霖露出如此怪异的表情,白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怪异变成释怀,才继续解释道:“姓王,叫蒜苗。”
白檀:“……”叫什么?
谢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那少年穿得光鲜亮丽,作为一个气质冷傲的医修,名字却这么朴实无华。
所以他刚知道时自己也不相信。
或许是神医谷主从山下将人捡了回去,路上遇到丰收的蒜苗,医者仁心的谷主驻足观看,感受着百姓对丰收的喜悦,便有感而发起了这样一个接地气的名字也说不定。
可那少年的表情太过宁静,彼时情况又危及,他也顾不上是蒜苗还是蒜台了。
侧目正好瞥见白檀沉思的面容,谢霖不由得想起先前蒜医师与他的谈话,眼神不受控制地移到白檀的丹田处,欲言又止。
“蒜医师说,你的丹田……有些问题?”
白檀眸子颤了颤,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的丹田受损,无法正常聚集灵气,所以自从定居在颍州后,她的修为进度便一直停滞不前,甚至直到前两年才勉强突破到了筑基期。
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暴露,只希望谢霖不要继续追问下去才好。
颍州这个地方,说得好听些是四通八达,说不好听些其实就是鱼龙混杂。
白檀在那儿生活了十余年,一个无人护佑的孤女会经历什么,他简直不敢细想。
丹田受损或许只是她尝试过的最小代价。
思及此,谢霖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涩,令人难以言表。
白檀被旁边清晰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疑惑地看了一眼鼻尖通红的谢霖,俨然一副强忍泪水的模样,不禁一愣。
哭什么?
丹田受损的不是她吗?
时常不知道谢霖在想什么白檀纠结片刻,开口准备安慰一下谢霖,却见他猛地抬头并抓住自己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修士失去了吸收灵气的能力与死无异,白檀受他所托尽心尽力,他也理应投桃报李,助她逃出困境!
看着谢霖坚定的目光,白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下移到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无比庆幸自己可以装作不便开口。
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的谢霖仿佛受了惊吓般松开白檀的手,唰地一下挺直身子,鼻尖的绯红转移到了耳尖。
白檀看着他猛地站直身子,慌张地看了看周围,将桌上的茶壶塞到自己手里:“你先喝水,我去唤人来照顾你。”
他说的唤人,是真的唤人。
白檀刚刚闭上眼稍微休息了片刻,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侍女乌泱泱地从外面涌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一把夺走白檀手中抱着的茶壶,身后的人紧跟着换了杯热茶放在托盘上,几人从屏风后转过来还跟着四个拿托盘的侍女,上面分别是饭菜、汤羹、药碗和蜜饯。
几人在床前一字排开,最先进来的侍女倚在床头,拿起饭菜搅匀,温柔地递到白檀嘴边。
白檀正欲拒绝,后方忽地又窜出一人,一把掀起腿上的被子开始为她按摩经络。
错愕地怔愣片刻,饭勺又往嘴边递了递,侍女见她看过来,很是配合地温柔张口:“啊——”
白檀:“……谢谢,我不饿。”
“知道姑娘不饿,但这都是天香楼的吃食,能够滋养身体补充灵力。”见白檀面具纠结,侍女趁势将饭勺贴近她的嘴唇:“姑娘身体不适,还是让我喂您吧。”
从未经历过饭来张口的白檀不自在地抿了抿,碍于自己不佳的身体状况,不得已羞耻地张开了嘴。
一连半个多月,白檀都过着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期间雷诏来看望过一次,还带来了白姝月的消息。
“听说那个外室女又跑了,这次连白大哥都没探到她的气息,姝月姐姐没办法,被白氏的长老压着去了下界寻人,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白檀对白锦绒印象深刻,她对每个人的第一个眼神,都能让白檀想起合欢宗竹林中豢养的那只吊睛白虎。
去幻月秘境前就听说她跑了,白锦茗刚在秘境里寻到人,怎么一出来又跑了?
雷诏轻轻摇头:“你都昏迷三个月了阿檀姐姐。”
那个外室女在白氏待了最长时间也不过两个多月,有些功夫早就跑没影了。
三个月?
白檀微微一愣,扭头望向窗外枯黄的树叶,这才恍然发觉已然到了秋天,她出远门竟都快一年半了。
第一个反正不是想家,而且庆幸。
白檀想到阵法被好好修补后至少能坚持个十年八年,莫名松了口气。
送走了雷诏,白檀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夕阳出神。
能一下子拿到两样材料是他们运气好,可要集齐所有材料,白檀却没有底。
牛蛇骨、轮回心、仙草烬……
这三样东西更是可遇不可求。
牛蛇骨是上古魔物类烛阴的遗骨,轮回心生成条件严苛,仙草烬她更是完全不知道什么东西。
白檀的心就像天上太阳一样缓缓下沉。
“姑娘,花少主来访。”
近来一直照顾自己的侍女谢珂站在门口扬声询问,打断了白檀的思索:“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不想见,我便找个理由回绝了。”
花期年?
她来做什么?
白檀自认她们在秘境中的交流不算愉快,莫不是趁着谢霖不在来找自己算账的?
略想了一下,白檀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扔到脑后,纠结要不要见一下。
忽地想起什么,疑惑地从窗户探出头去:“为何来找我?”
就算谢霖和他爹娘都不在,府中也该有其他谢氏族人的吧?
她只是个客人啊?
谢珂面露难色,斟酌片刻解释道:“家主早在数年前便与族中决裂了,虽都在上京城,但平日里是不来往的。”
再说下去就涉及谢氏的私事了,谢珂不好多言,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檀会意地挥挥手,认命地去屏风后穿外衣:“先请人到大堂等候吧。”
谢珂应声而去,白檀摩挲着屏风上挂着的外衣,眸子微沉。
她想不通花期年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