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晚来急 第7章 第七章

车内外三人目光落点各不相同，但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车载电台传来晚七点倒计时的“嘀嗒”声，窗外雨声噪杂。天色黯淡，许润的脸部线条，被车内的黄色氛围灯照得锋利又明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冷着，定定看着程槐清。

程槐清也冷冷凝视他。

两兄妹看起来像仇人似的，反倒弄得旁人尴尬。

方凯乐看看程槐清，又看看许润，迟疑着该不该在这时说话。

“下车，家里就差你吃饭了。”许润先开口，没什么起伏，更没有方凯乐想象中的怒意，自然得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知道了。”程槐清摁开车门锁，整理了一下裙摆，拎着包包下车，关上车门前她轻声跟方凯乐说了声“抱歉”。

雨水在路面铺开如同镜面，又被急骤的雨点打碎，一圈一圈地荡开，然后撞在一起，变成冷颤的波纹。

两人走在没有车的马路中央，不规律的走路踩水声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伞是最常规的伞，两个人撑刚好，但许润太高，要想不被雨淋只能靠得更近。

程槐清宁愿淋雨，她和许润之间始终隔着些距离，雨水打湿她的裙摆和肩膀，她也不在意。

包包被程槐清抱在胸前，她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在冷风挟雨的共同作用下，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许润垂眸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把伞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些。

伞的阴影罩下来，程槐清偏头看了他一眼，缩着肩膀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冷吗？”许润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

程槐清摸了把自己裸露在外冰凉的胳膊，她不冷，但是肠胃翻涌，不知道是因为车里熏香裹着香烟的味道闻了太久，还是普通晕车，总之她现在生理性的想吐。

可听到许润的话，她拼命压下不适，神色仍保持着镇定，声音疏离：“不冷。”

许润看她变得垂坠的裙摆，浅蓝早已不复存在，被雨染成深蓝，特别是靠伞外的一侧，随着走路晃动的频率，似乎在往下滴水。

他抿唇主动朝她靠近一步，她却又不着痕迹地远离。

两人走进路口的小巷，彻底从方凯乐的视线消失。

刚拐进小巷，许润突然停下脚步，蓦地抓住程槐清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攥得她生疼，却没法挣脱，只能拧眉瞪他。

她本来就被方凯乐的一桶操作搞得心情烦闷，加之身体不适，火气噌地一下窜上来，蹙起漂亮的眉尖凶他：“松手！”

下一秒，她被攥着的那只手突然就被塞了个东西——是伞柄。

许润把伞给她了。

程槐清有一瞬愣住，抬眼看他。

许润却一句话也没有，拉上冲锋衣的帽子，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街灯亮起，没有路人，世界很安静。

程槐清抖着伞上的水，闷头上楼，家里的门敞着，在楼梯间就听见了许敏虹的笑声，一进屋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和何佳嘉聊天。

厨房的门关着，玻璃窗上能看到老林穿着红色的围裙正挥舞着锅铲。

“清清回来了？”许敏虹扭头看她，笑容凝在脸上，皱起眉：“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快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程槐清应了一声，拎着伞去阳台晾干，路过沙发时和何佳嘉打了个照面，停下脚步。

何佳嘉今天穿了条白色的无袖长裙，头发染回了黑色，画着淡淡的妆，清纯可人。

“清清，这是你哥的未婚妻。”许敏虹拉着何佳嘉的手跟程槐清介绍：“你要叫嫂子。”

“叫我嘉嘉，或者嘉嘉姐就行。”何佳嘉仰起头冲她笑：“我没比你大几个月。”

“好，嘉嘉姐。”程槐清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雨伞：“你们聊，我先去收拾一下。”

从阳台出来，何佳嘉和许敏虹已经从沙发起身，正从厨房往客厅端菜。

许敏虹端着碗满是红油的水煮鱼出来，看见程槐清，出声催促：“快去换件衣服，擦擦头发，要吃饭了。”

程槐清“哦”了一声，转身进房间，正好碰见许润从杂物间开门出来。他换了件黑色的长袖棉质T恤，脖子上挂着块白色毛巾，头发乱乱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眼睛。

“那个，”程槐清顿住脚步，清了清嗓子，说得却很小声：“今天的事，别告诉爸妈。”

许润抿了下嘴唇，没说话，伸手拉上门，再没看她，大步走远，在厨房门口接过许敏虹拿着的碗筷放上餐桌。

程槐清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去卫生间卸掉了脸上掉了大半的妆，在台盆下面拿了块新毛巾擦干头发，随意挽了个低丸子。

收拾好出来的时候，餐桌上摆满了菜，只有她和在厨房忙碌的老林没有入座。

老式的四方餐桌，一面靠墙，许敏虹靠墙角坐着，旁边坐着何佳嘉，她们对面空着，还有就是许润旁边有个空位。

程槐清自觉往许敏虹对面的空位走，但那个位子离厨房更近，老林端着最后一个凉菜出来，顺势就坐了下来。

许润坐的是一条长凳，他抬眼看了眼程槐清，沉默地朝椅子边挪了一些，空出很大一块，程槐清同样挨着椅子边坐下，两个人中间的距离远得可以再坐一个老林这样挺着啤酒肚的胖男人。

许敏虹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们一眼，扭头招呼何佳嘉吃饭。她给何佳嘉夹了一块鸡肉，笑吟吟的看着她：“嘉嘉现在要陪小润一起留在榆城吗？”

何佳嘉摇头浅笑：“不是的，过来玩两个月还得回去。”

“那你和小润要一直两地分居啊？”许敏虹惊讶地挑起眉毛：“长期这样可不行啊。”

“肯定不会一直这样的。”何佳嘉安慰地拍拍许敏虹的手，又朝许润眨眨眼，“你说对吧，许润。”

许润没吭声。

“对了，那嘉嘉你在榆城这段时间就叫清清陪你吧。”许敏虹笑道：“清清她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很好，对谁都温柔。”

何佳嘉的视线落在程槐清身上，想到那天晚上她和许润置气的样子，突然想逗她一下：“清清怕是没时间陪我了。”

“为什么？”

许敏虹不解。

“我们清清恐怕要恋爱了。”

何佳嘉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许润脸色黯淡，她看着程槐清，眉眼染笑：“诶，那天和你一起吃夜宵的男孩子是谁啊？清清。”

想到方凯乐刚刚的告白，程槐清勾着嘴角勉强笑了笑：“是以前的一个邻居。”

“邻居？”许敏虹疑惑出声：“哪个邻居啊？”

“方凯乐。”程槐清语气平静：“他遇到爸买菜，听说我要回来，就跟爸要了我的电话号码，然后约着吃了顿馄饨。”

“哦，是有这么个事。”一心扑在吃饭上的老林终于抬起头，“我就说这小子那么久没联系，最近怎么这么殷勤，今天还来家里送茶叶。”

程槐清笑笑，低头吃饭，没说话。

许润突然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收拾好碗筷，闷头往厨房走，一点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许敏虹皱眉：“这孩子，吃饭太快伤胃，说了多少遍了，从小到大都这个样子。”

“好了好了，伯母。”何佳嘉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小声安慰：“别生气，他一天没吃饭，可能是太饿了。”

许敏虹看了眼何佳嘉，眼神软下来，叹了口气：“好孩子，以后我不在，就要辛苦你帮我看着他了。”

何佳嘉点头笑：“放心吧，伯母。”

没有了许润，程槐清这顿饭吃得轻松很多，特别是有何佳嘉在，她性格开朗，嘴又甜，哄得两个老人高高兴兴，嘴都合不拢。

这一点，程槐清还挺感谢她的，她和许润都太闷，很少能让许敏虹他们这么开心。

吃完饭，程槐清又被许敏虹压着喝了碗老林顿了七个小时的鸡汤。这会餐桌上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何佳嘉吃饭喝了点酒，觉得热，到阳台上吹凉风去了。

鸡汤太油，程槐清喝完，胸口闷闷的，也打算去阳台吹会冷风。

拉开门，何佳嘉正依着阳台围栏抽烟，她眯着眼睛，风吹着她的卷发，废品站照旧打开了那盏黄色的大灯，灯光照在她缎面的白色裙摆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盖茨比式的纸醉金迷。

程槐清这时候才意识到，在宵夜摊，在家里，她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何佳嘉，眼前这个眯着眼睛，风情万种的女人才是。

看到程槐清开门，何佳嘉的脸上没有半点被发现抽烟的惊慌，她见程槐清一脸的波澜不惊，扯着唇角笑了笑，冲她扬扬下巴，“来一只吗？”

“不了。”程槐清转身关门，替她遮挡父母的视线。

她走到何佳嘉旁边，趴在围栏上看远处还亮着一扇扇窗户的学校，默不作声。

何佳嘉背靠着围栏，和她是两个方向，但她忍不住侧脸去看程槐清：“我抽烟你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程槐清趴在手臂上，侧过脸看她。

“你不讨厌女人抽烟？”

“讨厌，”程槐清如实回答：“但我只讨厌抽烟，我不讨厌抽烟的女人。”

何佳嘉听完她的回答，轻轻笑起来：“说实话，你比你哥哥更会讨女人欢心。”

“别拿我和他比，”程槐清收回视线：“我不喜欢。”

何佳嘉不但没有收敛笑容，笑得还更放肆：“我那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兄妹不对付，怎么？你讨厌他？为什么？”

“……”

程槐清没说话，只是侧脸看她，眼神异常平和：“那你喜欢他，喜欢他哪一点？”

话音刚落，何佳嘉的手机提示音响了，她冲程槐清笑了笑，点开语音，把手机放在耳旁。

对面是个男人，似乎喝了很多酒，说话含糊，还带着醉意：“宝贝，今晚也来我家吗？”

程槐清的身体僵住，瞪大了眼睛看她。

何佳嘉笑得满是不在意，她举起手机，按下语音，声音绵软甜腻和对面**：“不要脸，谁是你的宝贝。”

然后，她的手机连着“嗡嗡嗡”响了好几声，但她都没有点开。她转过身，贴着程槐清趴下，也侧脸看她。

她们隔得很近，她说话的热气都扑在程槐清脸上。

“我喜欢你哥哥，是因为在我爸给我挑的那一堆结婚对象里，他长的最好看，也不多事。”

“他知道？”程槐清受到的冲击太大，这会还在发懵。

“他不知道。”何佳嘉笑得像朵迎风伸展枝叶的罂粟花：“但是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