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里的乌托邦 第4章 第 4 章

芮父走后，邻居陆续散了。

院落收拾干净，天色也晚了。陈程提议，去他店里坐坐，晚上他来做饭。

芮宥书没有拒绝。

两个人初相识，陈程就帮了他这么多，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少年的善意。

陈程为了帮他料理丧事，几天没有开业。两个人走到店门前，卷帘门上还贴着“家中有事，停业几天”的告示。

陈程不好意思，三两步上前撕下，打开门，一股浓重的机油味袭来。

芮宥书被气味熏得退了退，他抹了抹鼻子。陈程“啪”一下按来了灯，回头看到芮宥书微蹙的眉头，挠了挠头：“哥，你在外面等着，屋里都是机器，味大。”

芮宥书摇摇头，表示不碍事。他听话地留在了原地，打量着陈程的“工作室”，里面停了几排电动车，有新有旧，两边货架放满了各种工具，虽然看起来凌乱，却自有一套秩序。

没一会，陈程拎出两把椅子，又给芮宥书倒了杯水，递给他的时候不经意地问：“哥，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芮宥书。”芮宥书说着，想了想，他的名字比较生僻，从小就有很多人认识。于是拿过旁边的小树枝，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程蹲下身，看了又看，把这个生僻的名字记在了心里。接着他接过树枝，写下自己的名字，笑着说：“陈程，我自己取的。”

声音带着些得意。

芮宥书看着他，唇角慢慢浮现一点笑意，点了点头：“很好听，鹏程万里。”

陈程脸上微微发热，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身说：”哥，你坐会，我去做饭。”

互通姓名之后，两个人之间那道陌生的隔阂消弭了许多。陈程从旁边的菜园里拔出新鲜的青菜，芮宥书自然地跟过去，帮他一起摘捡。

晚饭很丰盛。炒鸡块，青椒炖粉丝，炒青菜，三道菜，只有粉丝放了青椒，用大盘装着，分量很足。

还有一大碗蛋花汤。怕芮宥书吃不惯，专门闷了米饭。

芮宥书吃饭很慢，像只挑剔的宠物猫。陈程不自觉地跟着放慢了速度。但没一会，芮宥书吃完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陈程连忙给他添饭，芮宥书摆手拒绝：“吃不下了。”

“哥，再吃点菜，还剩这么多呢。”陈程还是在碗底给他添了一口：“饭少吃点，多吃点菜。”

芮宥书只得再次拿起筷子。他去夹粉丝里的青椒，试着咬了尖尖一小口，登时辣的咳嗽起来。

陈程哈哈大笑起来，把水杯递给他：“哥哥，喝口水。”

“我怕你不能吃辣，都没敢多放，没想到……。”

芮宥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一阵欢快的奔跑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狗链的哗啦声。只见一个大男孩牵着两条兴奋的大狗，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熟稔地往饭桌旁一挤。

“陈陈哥，做了这么多好吃，真香！”男生凑上来，使劲吸吸鼻子。

“洗手去！”陈程招呼一声，接过狗绳拴了起来。男孩“哎”了一声，跟陈程一起钻进伙房，没一会两个人一起出来，陈程递给他煎饼，他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我叫李瑞泽，你是对街的哥哥？”李瑞泽跟陈程一样，一点都不认生。

芮宥书点点头，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字：“芮宥书。”

李瑞泽一脸怔愣，陈程给了他脑袋上一下子：“叫宥哥。”

李瑞泽立刻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宥哥好！咱们都是邻居，有啥事跟哥们说，能帮上的绝没二话！”他用煎饼卷了一大包粉丝，垫上两根新鲜小葱，两只手扛着，结结实实咬下一大口。

这顿饭，芮宥书难得地吃多了。回家的时候，陈程牵着狗送他，两只狗有一只是李瑞泽的，陈程这几天去芮宥书家帮忙，让他给照看一下。

快到家门口，陈程提议：“哥，我们再走走吧，消消食。”

芮宥书没有拒绝。

乡村的夜晚不像城市，这里没有灯火，世界沉入一片纯净的墨蓝。好在天上悬着一弯新月，柔和的微光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干草的气息。芮宥书深吸一口，感觉积压在胸口的烦闷也随之消散。

两个人牵着狗并排走着，狗是黄色小土狗，能跟主人出门就很开心，一路上脚步十分欢快。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昏暗，好在有一轮弯月，虽然并不很明亮，却足够照亮前方的路。

陈程一路给他指着：

“这里有一片泡桐树，春天开花的时候，花朵特别大，一片片的，看起来很热闹。”

“那个墙角有棵桃树，开花很漂亮。”

“这边有个凉菜，做的东西很好吃。那边住着一对做桃酥的爷爷奶奶，人特别和善。”

“再往前走就是河，很大，夏天的我们都在里面光屁股洗澡。”陈程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芮宥书莞尔，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有些幼稚。

“我们也可以在里面钓鱼。”陈程接着说：“这里的水干净，钓上来的鱼也好吃，哥，哪天有空我带你一起去。”

陈程并没有意识到，他好像在计划一个长远的未来，又像是想用这里的一切将芮宥书一点点联系起来，好将他留在这片土地。

芮宥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走到一处空地时，那弯新月刚好挂在树梢。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陈程像想起了什么，也掏出手机，说：“哥，加个微信呗。”

晚上，陈程看到芮宥书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是他们一起在树下拍到的那张，简简单单的画面却被芮宥书拍得很有诗意。配的两句话，更像是一段诗。

[不团圆的满月不过徒增遗憾，倒不如新月弯弯，像一个调皮的笑。]

芮宥书发过朋友圈没一会儿，便收到了好几条点赞，其中就有陈程的。

很快，陈程留言也显示出来，是一个龇着牙笑的表情包。他想了想，回复了一个同款龇牙笑。

[哥，还没睡？]AAAAAxxxx修车小陈的信息跳出来，这一长串的A激起了芮宥书的强迫症，他点开陈陈的微信，把备注改成他的名字。

柚子味：[没]

信息发出去，芮宥书觉得太冷淡，又在屏幕上点了点，发了出去。

柚子味：[准备睡了。]

陈程：[那哥在做什么？聊个五毛钱的呗。]

陈程缩在被窝里，抱着手机等着芮宥书的回复。没一会，手机提示音响起，陈程连忙点开，上面显示：[已关机，意念回复。]

陈程……

他这是嫌我烦了吗？

陈程有些泄气，把手机一扔，开始酝酿睡意。然而并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好一会，他又拿起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于是点开视频软件，开始刷小视频。

刷到个搞笑，他一边哈哈哈哈，一边转发给了芮宥书。

这一次芮宥书没有回。

芮宥书靠在床头，在日记结尾敲下最后一行字：也许我该留下来，等到春天，看看他说的那株桃花。

之后一连几天，陈程一直很忙，偶尔空闲了，抬头去看对街芮宥书家，总是大门紧闭。陈程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敲——他对芮宥书渐渐有了些了解，他性格疏离，喜欢安静，跟这里随便就能勾肩搭背的男孩子们不一样，他怕贸然上门会成为一种打扰。

到了晚饭的点，他再叫芮宥书一起吃饭，也都被拒绝了。

直到这天，天气好得不像话，天空瓦蓝瓦蓝的，还飘着大团的白云。陈程干完手里的活，又朝着对街看了过去，这时候门开了。芮宥书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裹得很严实，拎了个购物袋就出了门。

芮宥书刚走上大街，陈程就杀到他面前。

“哥！”陈程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芮宥书怀里，芮宥书赶紧扶住他，问：“你没在忙？。”

陈程心想，我可是一直在“忙”着等你呢。但他只是傻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

“哥，你去哪？”

“去街上。”芮宥书给他看购物袋：“买点吃的。”

“我陪你去！”

陈程故意没开车，这样他就可以跟芮宥书走得更久一些。两个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街上，今天又是逢集的日子，时间又早，集市十分热闹。

“哥，你吃糖葫芦不？咱们买一根？”陈程指着卖糖葫芦的小摊问。

芮宥书摇摇头，他又指向旁边卖麻团的，还是摇头。

“凉皮？”

“包子？”

“米线？”

芮宥书停下来，看着他：“你非得要我吃点什么是吧？”

这让芮宥书有种错觉，好像陈程在把所有有趣的事物，都捧到他面前分享。这样近乎“讨好”的方式，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陈程呵呵傻笑：“吃点东西暖和嘛。”

最后，两个人一人抱着一块山芋，捧着一杯热豆浆，开始慢慢悠悠逛起来。

走到卖旧书摊的角落，芮宥书再也走不动路了，他蹲下来，慢慢翻找。

陈程也到处看，他走到一处堆积着网络小说的角落，看到几本熟悉的名字，是他在手机上看过的网络小说，没想到印成文字居然有这么厚，像一块巨大的板砖。

突然，他在角落里看到一本书，封面隐约写有“柚”字，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把书抽了出来。之间封面上是几道抽象的花纹，正中间几个大字??羽爱微光??，底下是柚子味著。

居然跟芮宥书的微信名一样！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陈程把书拿到芮宥书面前给他看。

“哥，你看，这个作者跟你网名一样。”

芮宥书瞥了一眼，这是他出版的第一本书，也是……明夜参演的那本，居然会流到旧书摊上。

他笑了笑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自嘲：“你要不打开看看，说不定还有我的照片。”

陈程觉得芮宥书在逗他玩，还是翻开了书页，封面内页有作者的照片，他仔细看了看，居然真的是芮宥书！

陈程心里按下几个感叹号，声音都拔高了：“哥，这真是你？这书是你写的？！”

芮宥书又没有理他，继续翻自己的书。陈程却欢喜得不行，把照片看了又看，书上的那张照片看起来很小，稚气未脱。是张拍摄十分精美的艺术照，皮肤通透，像精致的陶瓷娃娃一样。

芮宥书居然这么小的时候就出版书了，简直太厉害了！

“老板，这书多少钱。”他问摊主。

“十块。”这种书平时卖五块，摊主故意报高些好有讲价的余地。

陈程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扫了码付钱。

回去的路上，在陈程第五遍问：“这本书真是你写的？”时，芮宥书停下了脚步。

陈程立刻闭嘴，接着又说：“哥，我回去好好拜读！”

芮宥书向他伸手：“拿来！”

陈程不解，下意识护住了手里的书：“干嘛？”

”书给我，没收！”

陈程大惊：“为什么啊？”

芮宥书别开脸，耳根有些泛红：“认识的人看了……我觉得尴尬。”

陈程立刻抱得更紧了：“不行，这是我买的，我就要看！”

“行！”芮宥书点点头：“看完咱俩就当不认识。”

说完，大步朝前走，一副要甩开他的架势。

“别呀！”陈程立刻追上去摇尾巴：”哥，你忍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