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让让,聚在这里干什么?”
季洲拖着杨明远拨开人群,拽着胳膊把难以脱身的边凌从包围圈拉出来。
听到季洲的声音,边凌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宛如神兵天降的季洲是她安全感的唯一来源。她顺力将自己缩到了季洲边上,社交距离里能挨多近挨多近,仿佛找到了靠山。
边凌从小家境优渥、父母恩爱,日常接触到的邻居、朋友都是温和有礼、优雅且体面的。尽管她在网上经常看到此类事件引起争议,可作为一名新闻从业者她深知部分营销号为了流量会故意挑起争议扭曲事实。现在这种现实比网络还要扭曲得多的事情发生在她眼前,她真是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有口难言。
原本围着边凌叫嚷痛哭的半兽人们看见穿着实验服的季洲也像见了能给他们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纷纷凑上前去,向这位实验人员哭诉边凌对他们的迫害。
“大教授,我跟你讲,你要好好查查这个女的,”怀着龙胎的那位半兽人率先冲上来,将肚子抵到季洲的衣襟前,指责道:“你们怎么能放这种人进来,我肚子里怀的那可是你们兽人军团的未来领袖,万一我肚子里的宝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杉哥哥肯定要来找杨教授的,看你们到时候怎么向杨教授交代……”
“啊——杨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他原本要伸出拇指和食指去拽季洲的衣领,季洲向后微微一闪让他往前栽了个趔趄,一低头刚巧目光撞上了被季洲当拖把按在地上摩擦的爆炸老头。
半兽人没站稳,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他立马惊恐地抬头看向季洲,颤抖道:“你……”
季洲心里记挂着江汀白的安危和实验的真相,不愿跟他们纠缠。
他灵魂发问:“你是不是不走?”
“我、我、我不走!我走了就让那小贱人如愿了,我还指望着肚子里的这个挽回杉哥哥的心呢,他就是一时被勾引了……”半兽人团成了一坨,对向他逼近的季洲很是恐惧,他瑟缩着用脑袋四处张望,害怕地嗫嚅道:“杉哥哥、老公!老公、老公你快来救我啊。”
“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啊——”
他在惊恐大叫中被季洲拎了起来,绝望地两脚悬空剧烈扭动着。他摸不准季洲要对他干什么,是像对杨教授那样给他炸成爆米花,还是……
半兽人激烈反抗不成,认命地闭上双眼。
季洲懒得和他啰嗦,就近找了个空实验舱,打开舱门一把把他塞了进去,甚至贴心地给他绑好了束缚带。
“不走是吧,不走你就进去吧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砰一声关上舱门,拍拍手直视房间对角团在一起的人群。
“你们呢?还有谁不走。”
季洲本意是想通过此举威慑那些赖赖唧唧不想走的半兽人,谁料到人群中真有人怯怯举起了手。
随着第一个人的带头,人团里又伸出了数只白嫩的胳膊。
季洲服了。
他如炮制法,一次提两个给他们一个一个塞了回去。
中途还有半兽人拉住他,他以为是对方回心转意了,喜悦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告知是把他放错舱了,他要回到他原来的七号舱里去。给季洲气得都忘了为最后一名半兽人归位束缚带,还被叫回去重新替他绑好。
一个实验室,最终跟着边凌离开的半兽人连一半都没到,季洲简直怀疑杨明远挑选半兽人受体的时候第一条要求就是要脑子不太好。
边凌领着愿意离开的半兽人们恋恋不舍地同他告别,在季洲的百般推辞下依旧坚持要出去等他。
小仓鼠不相信边凌,非要跟在季洲身边。季洲虽然秉承着尊重他人命运的理念,但也不免想多救一个是一个,便答应了把他捏回仓鼠原型塞进实验服口袋里。
就这样,季洲兜里塞着仓鼠,手里提着杨明远,再一次踏上了来时的路。
回去一路通畅无阻,靠着在电梯卡位的小甲虫,季洲大大方方提着杨明远出现在了上层的实验室里,其随意程度仿佛回到了自己家。
稀奇的是,实验室里原本驻守的一堆学生此时不知去了哪里,还真给季洲入到无人之境了。
“大哥,你是去做贼啊!不是去视察。”裴乐披着甲虫皮,躲在季洲耳后恨铁不成钢:“收敛一点好吗?”
“小裴啊,”季总发表重要指示:“菜就多练。”
“卸磨杀驴啊,季洲我艹你大爷。”裴乐愤怒地挥动肢体,意图挠死季洲。
季洲对他的躁动置之不理,走到无菌舱侧面的一堵墙上随意敲了几下,墙体应声而开。雪豹兽人径直向内走去,路过一排又一排研究工位后,抵达了尽头处的老板办公室。
他提起杨明远的头,用两根手指撑开他的眼皮,成功刷开了老板办公室的大门。
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裴乐目瞪口呆,黄毛老虎肢体悬在空中,质疑道:“我靠,演的吧。”
季洲将杨明远随意甩到门后,联系完鲍金币说明情况后便开始对办公室进行全方位搜查:“你多观察观察也能发现,刚刚下面的实验室不在这个实验室下方。”
当初裴乐被拉入行动是季洲提前找章元朝备案过的,这种事一两天肯定没法结束,裴乐当下虫矮眼低,被他装了个大的正是不服,听罢直接气恼起来,丢了甲虫皮就去找章元朝汇报情况请求前去中心城增援追查事件后续。
杨明远的办公室虽大,但档案原稿一类的全都被主人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金属柜里,确实和老头一贯的严谨作风很是吻合,也方便了季洲直击重点,查阅速度直逼翻字典索引页码找字。
有时候,季洲也不得不感叹,太有秩序了也不是件好事。
他本想能在杨明远的办公室里翻出参与实验的兽人名单,以便出去之后上报中央军区和警方统一救援的,谁料杨明远并未记录这些供体的名字和基本信息。他用一个字母加数字的编号替代了这些实验者的姓名,抹去了他们作为人的全部。
实验从季洲出生前就开始了。
杨明远一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异化供体,妄图通过放大兽人的野兽特征来增强兽人们的战斗与防御能力,但靠极端方式异化的供体随机性太大,生出的后代也多无法存活。因此,在报废了几对供体后,杨明远很快放弃了此类方法,转而在基因编辑上做起了尝试。
季洲手上翻的那本早期记录的纸页都已经微微发黄发脆了,其中有页纸记录着以下内容,看墨水颜色应该是才写上去的:
【A963RHINO-orc-M-Negar】实验失败人道销毁
【A964RHINO-half-F-Negar】实验失败死
雪豹兽人在原地呆立良久,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书页,原来当初在尼加尔星球上对他翻过白眼的兽贵妃早已被人道销毁了吗?
季洲心中万千心绪翻涌,疑惑、震惊、难以置信、愤怒……
原来这就是中央变异生物研究所!原来这就是主星六军!原来这就是中央军区!
原来这就是给他发布行动指令的人啊!!!
最后,他却归于平静。
“裴乐!裴乐!”季洲猛然想起了这头莽撞的黄毛老虎,怕是已经在去跟上级汇报的路上了。
小甲虫那头果然毫无回音。
他们其他的通讯器都处于军方的严密监控下,季洲不敢贸然联系裴乐,在这种情况下,得知真相可能就意味着……死亡。
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章元朝,可他又真得能够相信章元朝吗?
中央军区、皇室、远征舰……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呢?
季洲看向办公桌正对面那堵墙,墙上镶嵌着杨明远得到的来自各方的荣誉嘉奖,金灿灿的奖杯证书里一份白色的红头文件格外醒目。
文件被高高地供奉在中央,仿佛这里一切事物的支柱源泉。
季洲借力而上取下了它。这是一份委任状,委任杨明远担任中央变异生物研究所所长,从事变异生物的研究工作。
文件下方赫然盖着皇族和中央军区的钢章,龙飞凤舞地签着现任元帅和当今皇帝的大名。
季洲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皇族和中央军区若是知道他得知了真相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又怎么轻易放过他的家人呢,江汀白在这里居然是做的人质。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季洲现在迫不及待要去把江汀白带离这里。
他打开了办公室的舱门,门口是数把黑洞洞的激光枪口,实验室里消失的学生们全部出现在了这里,严阵以待这位不知名的入侵者现身。
“你是谁?”带头的那个便是今日被杨明远钦点要替代李乐游的,他将激光枪口径直对准了季洲的眉心。
“老师的脑电波信号突然消失我就知道不好,李乐游那个没用的东西”,他步步逼近,威胁季洲道:“军队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你通风管道里的那群同伙早就被我们擒获就地格杀了。”
季洲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准他注意力放松的时机将杨明远扔了过去。
杨明远砸倒了一片学生,恰巧为季洲开出一条生路。
雪豹兽人如闪电一般迅速窜了出去。
“快!抓住他!”反应过来的领头人当场命令道。
季洲的身影此时已经飞到了有基因检测器的那扇金属门前。
追兵未到,季洲心头又积压着先前未解的疑惑,索性直接拔了门前的基因检测器塞进空间钮里。
他将小电鳗留在这里,让他顺着网线一路清除卫川进入的信息记录,之后启动了自爆程序,而小甲虫则被他永远地留在了第一道门。
现在正值医院的就诊高峰,实验室那帮人怕公众知晓,在没做好准备前也不敢把这件事闹大。
季洲出来得很顺利,江汀白目前也应该安全,不过等杨明远醒来就不好说了。
季洲并不相信研究员的话,如果他们真有这个实力就地格杀边凌等人,也不会连他一根毛都留不住。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他还是要去确认一下边凌等人的安危,不然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季洲如约来到和边凌约定的地点,他原本打算在这里没见到边凌就先去把江汀白带回家。谁料他不仅在这里看见了完完整整的边凌,还遇到了正和边凌相谈甚欢的江汀白。
江汀白身穿白大褂站在逆光里,单手插兜,逗得边凌前仰后合咯咯笑个不停。
盛夏的光影勾勒出了江汀白挺拔的身形、俊美的侧颜,看得季洲目不转睛。
尽管两人也算是恩爱夫夫,可季洲却还未见过这一面的他。
边凌余光看到了季洲,和江汀白说了句什么便激动地向他跑来,看不出一点刚经历过囚禁、实验、逃亡的样子,天真活泼得很。
“我们逃出来啦!”她兴奋地凑到季洲眼前,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本来我们差点就都要被抓了,多亏刚刚那位医生,他及时出现,引我们去了另一条路……”
“你放心,他们其他人有的不是自愿来的、有的是来了之后又后悔的,都有自己的去处,现在估计已经平安到家了。”边凌笑起来:“我也联系上了我的父母,他们正在来接我回家的路上。”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喋喋不休地向季洲讲述自己一路出逃的经历。
季洲耐心地听着她的见闻,眼神却不由自主望向了远处的人,神情是藏不住的欣赏与温柔。
边凌说完,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此神情,便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可以、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她怯怯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其实我很不错的,虽然我的身体现在受到了一些伤害,但那位医生答应帮我联系产科做手术,我过几天就会康复了。你有女朋友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尝试追你吗?”
她直勾勾盯住季洲锋利的下巴,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啊?我……”季洲刚刚看江汀白看走神了,没听清边凌说得是什么,他不忍心打断边凌这份喜悦,绞尽脑汁地想应对的措辞。
边凌害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的话,连忙自己找补道:“或者我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吧。”
她跑去和江汀白要了纸笔,颠颠儿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季洲:“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们家开传媒公司的,你哪天打算曝光这件事就联系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但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边凌积极争取道。
这次季洲终于听清了,他思索了一番,郑重地接过边凌的联系方式,认真道了谢。
“谢谢你的喜欢边女士,你很好,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记者。”他含笑:“我已经遇到我喜欢的人了,我们很相爱,上个月刚领的证。”
“啊?!”边凌震惊,她觉得季洲看起来不像是英年早婚的人。
“你刚刚还见过他。”季洲一把拉来了旁听的江汀白。
边凌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个男人间逡巡良久,瞬间福至心灵。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边凌道歉,不过她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既没上赶着当小三,也没破坏人家婚姻,没什么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的。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她边凌也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命中注定。
或许此时应该把空间让给这对爱侣,她十分有眼色地向十指相扣的两位挥手道别:“既然如此,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单纯表达一下对你的崇拜,祝你们幸福呀!”
她抬脚就要离开,季洲却在此时叫住了她。
“边凌,这件事牵涉面很广,你目前还是按兵不动得好。”雪豹兽人面露忧色,他怕边凌再入虎穴。
“我知道的,我会等你通知,再见。”她挥挥手,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再见。”
边凌离开后,江汀白也脚底抹油打算溜走,却被季洲死死拽着手按在了原地。
“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要跑?”
季洲挑眉,灼热的目光似要把江汀白洞穿。
江汀白推他,安抚道:“上班呢,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你先回家等我。”
“我担心你的安全。”季洲害怕杨明远醒来会当场对江汀白发难。
“我在这里很安全。”江汀白向他打包票。
得了许诺的季洲也没再强制江汀白,目送他一溜烟儿地跑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季洲还有大儿子裴乐那里要管,他打算先联系上裴乐。
实验服口袋传来了物品挪动的触感,一截粉红色的布缓缓探出了头,布料下方是一颗蒙圈了的仓鼠头,迷迷糊糊地正往外钻。
“不好意思,把你忘了。”
季洲连布带鼠给掏了出来放到地上,他倒是不记得这仓鼠什么时候带了个这个粉帽子,帽子上还垂了两个莫名其妙的长条,和仓鼠的短耳朵不甚相配,看起来实在颇为滑稽。
一个小耳朵仓鼠戴什么长耳朵帽子,长耳朵一般不都是兔子戴的吗?
季洲刹那间想起了一个人,这么怪异的帽子,他以前也为一个人做过。
他拿着帽子问仓鼠:“你哪里拿的?”
“就在你跑路的时候,从路边工位上顺的。”
仓鼠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