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穿过树林,带出一阵“哗哗哗”的声响。
季洲动了动耳朵,停止同江汀白的讨论。他锁上医药箱,凭借多年锻炼出来的警觉性以及兽类的本能判断着周围腥腐气息的来源。
“怎么了?”
垂耳兔刚从发情状态脱离出来,靠着雪豹的肩膀腿脚有些发软。他到底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对危险信号的察觉远不及季洲那么敏感。
“有东西过来了。”雪豹自己挎上医药箱,将迷糊的小兔子揽入自己的保护圈,肌肉绷紧、警惕地环顾四周。
像是察觉到丛林中出现了另一只兽的气味,疾风骤然止息,树叶也停止了晃动。
暗处深不见底的黑色逐渐吞噬如灯泡一般明亮的橙黄,巨兽在距离雪豹大约二三十米处停下了脚步默默观察,腥腐气越来越浓。他压低了身子、蛰伏着,捕捉最适合出手的时机。
雪豹将空出的右手伸进口袋里的空间钮,缓缓掏出了一把枪。胳膊上绑着的纱布有点妨碍他的行动,不过季洲瞄准目标的灵活性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搂紧屏息凝神的江汀白猛然转身,在黑色即将取代橙黄的那一刹那,枪口同不远处的巨兽对上了目光。
巨兽后肢发力,自遮掩身形的树丛中张开血盆大口一跃而出。
林间风、叶俱动,腥臭腐液跟随巨兽喷涌而来。
利齿即将冲上雪豹兽人的面门,季洲甚至能看到怪物牙齿上挂着的肉丝残血和口腔内部鼓起的脓包。
江汀白悄悄握紧手中涂着大剂量致幻药的锋利手术刀,准备深入兽口刺进巨兽没有兽皮遮挡的柔软上颌。
千钧一发!
季洲扣动扳机,子弹瞬间出膛。
“砰砰”两声,巨兽的眼球与口腔内部炸开两朵血花。
“嗷——”
混合着脓液的毒血喷溅散射,巨兽痛苦地哀嚎一声,肉山轰然倒地。
季洲转过身子挡在江汀白面前,抱起他拔腿就跑。
毒血喷上雪豹的后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树林中隐约传来肉的糊味儿。
江汀白趁机掷出手术刀,刀体稳稳没入巨兽已经炸开的眼珠子。
巨兽被彻底激怒,也顾不上□□的疼痛,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势必要弄死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蝼蚁。
它仰天长啸一声,随后竭尽全力、疯了般地用比刚刚快近几倍的速度向抱着兔子的雪豹奔去。
季洲将手中的枪交给了江汀白,也就是将自己没有任何防守的后背完全托付给了他。
垂耳兔紧紧搂住雪豹的脖子,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暴怒的巨兽。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贴近雪豹的耳边轻声说道:“季洲,他没有角。”
而他们那天见到的巨兽分明是有角的!
“我知道。”
雪豹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换了个好扛的方式卡住了江汀白圆鼓鼓的小尾巴,急速调转了方向。
因为有角的来了,就在他们的前方!
虎视眈眈!
季洲原本是沿着回营地的路程跑的。如今前进的路被有角的巨兽堵住,后退的路被无角的畜生追捕。无奈之下,他只得扛着江汀白选择了一条未被探索过的新路。
新路杂草丛生,缠绕的藤蔓极力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可季洲没有选择,停下脚步就代表他和江汀白会在此命丧兽口。他若是孤家寡人,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但偏偏旁边有一个刚令他动了心的小兔子,他至今连小兔子耳朵也没摸过,季洲是如何也舍不得死。
“江医生,信号弹在我的左胸口袋里,你放信号通知他们。”
两条腿难跑过四只腿,两只巨兽同他们的距离越缩越短。
江汀白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先前受过的训练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从季洲胸口的口袋掏出信号弹。
橘烟穿过树冠冲上云霄,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鸣。
信号弹已出,援军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但是季洲知道他等不到援军了,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避无可避的陡坡悬崖,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后面的独角怪兽见蝼蚁已是穷途末路,眯了眯双眼停在了不远处,一步一步地向到手的猎物逼近。
季洲握紧早已汗湿的手心,望着草木凋零的悬崖上立着的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暗暗下了决心。
他将江汀白翻了个身背到自己背部,将医药箱挂回他的身上,兜住他的膝盖弯儿嘱咐道:“江医生,一会儿记得抱紧我的脖子千万别松手,我带你下悬崖。”
“嗯,我相信你,季洲。”
江汀白用露在外面的耳朵毛亲昵地蹭了蹭雪豹的脖子,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深深不疑的信任。
季洲原本萎靡的精神全在这一蹭中满血复活,他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先到的巨兽不紧不慢,而随后赶来的那只没角的却因为中了江汀白给它下的强力致幻剂神志不清。
那野兽脑海中只剩下咬死那两个害得自己失去一只眼睛的蝼蚁的想法,也不管前方是什么道路,直直地就对准那两个模糊的点冲过去。
雪豹似乎预判到了这一点,先它一步纵身一跃跳入了山崖。
一道白色的巨影从悬崖上方划过,紧随其后的便是无角巨兽的身影。
贴身的作战服被巨大的雪豹撑成了朵朵碎片,随风洒在了崖前草地的每一个角落。
有角的巨兽灯泡般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它冲到崖边看已经掉落的伴侣,却又紧急刹住了步伐停在崖边。
“嘭————”
云雾之下的河流碎石旁绽出了一朵明艳的玫瑰花。
雌兽摔成了肉泥,它破碎的血肉被湍急的河水冲刷,还未来得及代谢的强力致幻剂混入了水流之中,流向远方。
雪豹在山崖上迅速准确地寻找着落脚点,带着背上伏着的人在落脚的树木要断裂之前跳向下一棵。
遗憾的是,侧出的树木并没有遍布整个峭壁。在距离地面还剩三分之一左右的距离时,石壁荒芜一片,再不见植物,而他们此刻站着的小树也呈现出了不堪重负的趋势。
季洲望向距离他们落地点远处的垫在地上的红色血肉,有些踌躇。
这么高摔下去,如果没有缓冲的东西,他和背上的江汀白一定非死即残,而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垫脚的仅剩下那怪物还带着热气的尸体。
“跳吧。”
背上的小兔子医生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将自己同身下的雪豹紧紧贴合在一起,凑着他圆扇形的小耳朵说道:“我跟着你。”
是生是死,都跟着你。
感觉到背部贴上了冰凉的脸颊,雪豹爪下轻提,对准那朵开在山崖下的玫瑰花心爆发出后腿肌群的力量,像极了明知会死却还是选择扑向灯火、寻求温暖的飞蛾。
被借力的小树苗应声而断,为了保护背上的人不受伤害,季洲在空中极力保持背部向上。
为爱赴死的雪豹载着心上人跳进了那朵血花里,背上的人因不堪大力冲击被甩进了河流。
河边的乱石也借着这个机会,从雪豹背部被腐蚀出的伤口而入划开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虽然雌兽爆开的尸体为他们挡住了一部分的冲击力,可雪豹还是觉得腿骨欲裂、再难站起。
季洲急于去追寻不知道被冲到哪里的江汀白,顺势裹着一身毒血滚进了河流。
他是陆地上的旱兽,水性不好,连着呛了几口水都直接进了肚子。不过此刻他忙着关注小兔子的去向,并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
雪豹奋力划着爪子,皮毛沾了水带着他这个旱鸭子要往下沉。
他索性变还了人形,被水流冲得东撞西撞。
一个不小心钝石撞到了脑袋,季洲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便是在一个昏暗的岩洞,雪豹头痛欲裂,唯一知道的好消息就是自己还没有死。
他没有死,那江汀白呢?
“嘎吱嘎吱……”
季洲刚要抬头查看,便被一双白皙有力的手压了回去。那双手带着道道血痕,却不失干净透明。
手的主人正在往嘴里塞着胡萝卜,两只灰扑扑的兔耳朵狼狈地耷拉在小脸的两边。
“你醒啦,有什么感觉不好的地方吗?”浑身湿漉漉的小兔子医生咽下了最后一口胡萝卜。
小兔子也没事,季洲松了一口气。
“疼……”
“疼是正常的,你忍忍,我身上没有止痛剂了。”江汀白慷慨地往他嘴里塞了根胡萝卜:“现在只剩这个了,对讲机也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我们得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季洲看小兔子医生有点模糊,只觉得他浑身粉得不太正常,耳朵里一些话也听不太真切,只草草地随着本能嚼着嘴里的胡萝卜,应了句“嗯”。
江汀白去拨弄了一下火堆,让他们不至于冷死在黑夜里。刚刚给季洲清理伤口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他身处发情期,本来是在温室暖房仔细被人呵护着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先受了惊吓再跌落悬崖被河水冲刷。
看见季洲没发烧后小兔子明显感觉到自己提着的一根筋放了下来,他有些挡不住的困意。
想到他和季洲都不同程度地喝了混有强力致幻剂的河水,他躺在季洲旁边嘱咐了一句:“对了,我们今天都吃了点儿致幻剂,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代谢掉。”
“在代谢药物期间,可能会有幻觉产生……”小兔子撑不住睡意:“你不要当真……”
你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