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急!
上天入地,四面八方,飞箭飒飒,在藤甲上撞击出细密的哚哚声,好似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夏雨不眠风满楼。
有人中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余下的人立刻补了上去,甚至用肉身替人遮挡。
情况不容乐观,小孩咬着牙艰难前进。身后也响起一声闷哼,那声音他在熟悉不过,是吕不韦!
赵政回头,只见男子甲胄加身,右臂却中了一支箭矢。
男子满头大汗,额头青筋爆出,似乎十分痛苦。但他只是摇摇头,示意小孩继续走。
此时他们离都登基阶不到五十米,但这五十米却叫他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十步后,二十江湖豪侠能站起来的已经不超过三个。密不透风的盾阵终究露出破绽,任剩下的六人怎样补都无济于事。
透过缝隙,赵政看到了很多东西。
巨大的秦宫,巨兽般地伏在高地。黑色的屋脊起起伏伏,金黄的身体展示出磅礴气势。
要望见那巨殿的屋瓦,须得人仰起头;欲登上那高坡,须得爬上那九层长阶。
典礼之中,人群密密匝匝。
赵政却只看见雪白长阶上的一人,那人身着漆黑龙袍,头戴九琉帝冕,走向那巨殿,一步步,越来越高。
“主人,小心!”身旁的小麻子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探查情况,华阳夫人的弓箭手一站出就被发现。
可对方的箭显然更快!
箭已上弦,箭心对准小孩的心口。
饶是小孩反应再快,也难以躲开!
弓箭手正要松手,哪知脸上忽然飞进个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下一刻被撕裂般的痛楚在脸上炸起。
箭还是飞出,只是挣扎间偏转了位置。
长箭擦着小孩的肩膀飞过,刺向小孩身旁的小麻子。
箭矢刺中人一处极其隐秘处,巨大的冲力撞得人跌倒在地,吓得人面如土色。
“你!”小孩吓了一跳。
少年摇摇头,望着小孩挤出一个笑,“小的早就净身了。这箭只是射中了小的裤子,没事的!”
说完少年果真扯下箭矢,拣起手旁的盾牌拥在小孩身边。
赵政的表情很好看,但他没有说什么,转而向前涌去。
小孩忽的瞪大了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似乎看到他的小满,正拼了命地向那道尊贵的身影扑去。
十秒前。
“啊,哪来的野狸子!”弓箭手一把揪下脸上的肥猫,就要狠命往地上掼去,哪知对方皮毛油光水滑,竟叫猫跑了!
叶小满心跳如擂鼓,老天,这种壮烈场面他还只是在电视剧里看过啊,顶着箭雨跑,不被射成筛子才怪呢!他得赶紧去提醒小孩的老爹,他的孩子就在下方啊!
都怪这乐声,这么吵,下面发生那么大的响动也没法传到上面去!
但猫一走,身后的弓箭手又上起箭。
现在的盾阵,显然比之前好射得多,再给他三秒,他就能拿下这孽贼!
猫的耳朵很敏锐,听见了弓弦嘶鸣的声音,那是上箭的声响!
他必须快,更快,现在就叫那秦王回头!
弓弦一响,正要松手。在那很高很高的地方,忽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住手。”
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天地陷入死寂,唯有那道声音在说话:“台下何人?上前告与寡人听。”
赵政怔了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吕不韦。
对方挤出一个笑,点点头,轻声道:“去吧。”
小孩咬牙,走出盾阵。
高阶的那人落在赵政眼里:男人脸色苍白,不大出色的面容郁着儒雅之气,高大的身材由合身的龙袍衬着,给人增添了几许威严。
那是他的父亲赢异人。新王的臂弯躺着一只橙白狸子,那是他的小满。
赵政看着猫,心里什么也顾不得了,几乎是狠命地扯下身上的甲胄,连带外袍也脱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他平生的力气呼喊道:“小子赵政,生于邯郸,身是秦人!父亲是秦王异人,母亲是异人之妻赵姬!小子与母困于赵九年,日夜思故国,今得以归国,唯愿认祖归宗,以秦族光荣照此身!”
高喊完,赵政凝神静气,目光冷不丁与新王相遇。
仿佛排练了无数回一般,两人竟是如此的默契。子楚说:“善!吾儿,苦了你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叫赵政红了眼眶。这句话来得多不容易啊,中间历经多少磨难,死了多少人!
子楚转过身,看向眼前的秦国栋梁,高声道:“吾儿政为寡人滞留赵国所生,失父飘零异国五年,磨难无数。今归国,寡人欲封其为太子,各位意欲如何?”
华阳夫人瞪着旁边那些外地跑来的贵族,外地的贵族们也瞪着华阳夫人,他们势均力敌,自是不肯将太子位拱手让给对方。
现在又掉下个王子,叫他们怎么办?!
两方势力经过无形的斗争,最后只能吐出一句话:“王上!先祖有言,秦国太子当择优人。公子政自幼流离异国,缺失教育,才学不足,恐难负重任!”
子楚颔首,“爱卿所言有理。那么,依寡人看,不如以比试定太子,如何?”
华阳夫人几乎气死,她的成蟜如今才五岁!叫人怎么比文比武?!
贵族一派听得自己的孩子有机会选为太子,一个个高兴得不明所以,立即附和不已,“王上圣明!”
新王和贵族拧在一起,无形中将华阳夫人的势力打压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典礼结束,华阳夫人冷酷离去,经过新王时瞪了过去,“王上真是好手段!”
子楚低下头,一如往常的谦卑,“母后言重了。”
比试由秦族族长命题,分两试。文试考老秦人信仰多代的法家思想;武试,一考剑术,二考射箭。
考试时,参考的公子们聚在一块,但都默契地离那赵国来的人远远的。
“我爹从来没和我说过还有那么一个人,你们说,那真是王上的孩子吗?”
“切,是又怎么样?我就不信在赵国那鬼地方呆上那么久,人还能和我们比!”
浊流汇合在一处,毫不掩饰地议论着。
赵政坐在阶梯上,一言不发,只是一遍遍地擦拭师父赠给他的“纵横”。
之后的比试,不必再说。
批改文卷的先生看着小孩的卷子许久没合上嘴,老天!这真的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吗?简直是卫公第二!
和小孩比剑的公子们苦着脸挪出练武场,虎口仍在发麻。时而少年们愤慨,那小子肯定是垂涎这太子位不知多少年,不然那剑术怎的会如此老辣?
射箭微有悬念,因为赵政没有学过。
小孩也不急,静静地站在一旁将对手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待他看完一十六人,便学会了。
弓弦拿在手里又是另一番模样,小孩吸了一口气,凝神静气,耐心地对准靶心,发现感觉不对劲就慢慢地调整。
观战的人发出一阵阵嘘声,果然是野孩子,连君子六艺的射箭都不会!
守靶的武士等得也有些急,这孩子拖到最后才射箭,还举着弓举了一炷香还不射!
赵政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里,他只看着眼前的箭与靶心。当他觉得可以的时候,弓弦一响,箭已射出。
守靶的武士瞪着靶子,愣了会儿才高声叫道:“赵政,正中红心!”
观战者一个个都露出一种哑巴吃黄连的难看表情,只好叹息着溜出靶场。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赵政以极大的优势得到太子位。
在封为太子前,秦族的老族长领着小孩去了秦族宗祠,将“赢”姓赋予小孩。
从此赵政便是嬴政。
借着嬴政的太子位,子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王后位也封给了赵姬。
异人的生母夏姬被封为夏太后,华阳夫人被尊为华阳太后。
这个强硬了许多年的女子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岁,从此很少出宫,渐渐地没了声息。
吕不韦拜为宰相,总领一国朝政。至于他的奇计给人带来的麻烦,谁又敢当着宰相的面去查人家的老底呢?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小孩带着随从和猫猫搬进了秦王宫,母亲到了另一座宫殿,距离小孩住的宫殿尚有老长一段距离。
嬴政所在的殿院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整棵树流下金黄的瀑布。金黄的银杏叶有的掉在黑色的屋瓦上,有的掉在板砖上,厚厚地铺上一层。
这里的宫人说这树可有老长一段年头了,说不定比这秦王宫还老呢!
叶小满瞧着树,只是馋着上面的银杏果。
嬴政在院子里舞剑时,猫便一次次地爬上树,伸长爪子去够那些树杈上的果子。
偏生猫身胖重,树杈子难负重任。任凭猫拼命扑腾,依旧无情地向下掉去,简直要给摔成一张猫饼。
这时嬴政就会把剑塞回剑鞘丢给一旁伺候的小麻子,跳起来将猫搂在怀里。
叶小满羞红满面,作为一只猫,掉下树实在是丢脸。
嬴政凝视着猫满身的脂肪,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骨节分明的手捏起猫肉,拉得老长,一收,这脂肪便泛起一阵涟漪。
叶小满不明所以地瞧着小孩,怎的,难道这小子还没死了抓他烧烤的心?
嬴政说出的话却更加可怕。
他说:“小满,你太胖了。从明天开始,你要少吃东西,多锻炼。小麻子会监督你。”
叶小满忽的倒在小孩怀里,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脊梁。
偏生那小麻子不懂猫心,狗腿地凑过来,附和着叫道:“是的,猫大人,你得减减肉,不然以后走路都难呢!”
猫身瘫软下来,几乎化为一滩液体,简直要从小孩手里滑出去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小孩还是叫人搬来梯子,亲自给猫摘了满怀的银杏果。
当天晚上就做了盘烧烤银杏果,撒上一层盐粒,放在了猫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赢是始皇的姓,赵是他的氏,先秦时,男人一般称氏,女子称姓。也就是说,古人压根不会叫始皇为嬴政……(尖叫:不!)这里这样写只是为了迎合当下人对他的称呼,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