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亦不会绝望;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赵姬的希望是一回秦都咸阳就见到他心爱的那人,和她的孩子一起住进舒服温暖的屋子,过上好日子。
赵政想的是在那里他能得到尊严和自由,不必再过赵国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车轮辚辚,碾过通向咸阳城的路。这里不久前淅淅沥沥地下过一阵小雨,路上的土表面有些湿润,车轮碾过去的时候轮子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种声音让人联想到吃桑叶时的蚕响,不知不觉地便轻松起来,甚至打起了瞌睡。
那时赵姬刚和小孩说完她对入咸阳后的快乐生活,满意地闭上眼,预备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小孩勾着叶小满的尾巴绕着圈玩,叶小满听着沙沙响,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哈欠,拉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一切都是如此的岁月静好,直到马车戛然而止。
赵姬啊地欢叫一声,掀起车帘钻出去看,“到了吗?”
回答女子的是秦王宫守卫冷冰冰的查问:“你们是谁?”
赵姬连忙招呼小孩下车。这个女子环顾着四周,秦国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秦国尚黑,往来百姓和官僚大多穿着黑衣;自秦孝公始,官民俱可佩剑,于是走在路上很多人的腰间都挂着兵器;秦国尚武,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勇猛的气质。
这些在赵国是看不到的,秦国久居西隅,骨气在与西戎浴血奋战的百年里淬炼而出,整个国家的气质天然带着兵戈的锋利与精气神。
赵国坐于中原,尊的是中原文化,上层尊礼乐,百姓愚钝老实,看起来有股绵羊气。
明明是头一回见,赵姬却对这里产生了一股浓浓的亲切之情,连带着看守卫严肃的脸也分外亲切。
这个女子兴奋极了,热血上涌烘得脸红不已,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声音克制了许久才恢复平和,“我……我们是异人的妻子,请你去告诉他我们来了好不好?”
那守卫听了两眼一瞪,重重跺了跺手中长戈,斥道:“胡说八道!太子殿下的名讳岂是尔等能直呼的?后退后退!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赵姬吓了一跳,语无伦次,翻找着衣衫,嘴里念叨着,“我没骗人,我们有凭证的!”
找了半天,女子终于从最隐秘的角落搜出一块有色泽黯淡的白玉勾,欣喜地递过去,“你看,这就是异人给我的。你把这个给他,他一定能认出来!”
三个守卫互相使了使眼色,一齐放下兵戈对准两人,斥道:“滚滚,这东西满街都是!难道来一万个我们都要送去吗?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
赵政收回观察环境的眼,上前一步护住母亲,瞪向守卫,恶狠狠道:“你们可以选择不报,但父亲问下来我们也会据实以告,你们自己考虑考虑!”
兵戈顿了顿,犹豫起来。
几个守卫正要说话,宫门的右侧门忽然跑出一辆马车。
马车四面的黑帐随风卷起,靠近母子俩的边侧之人率先出现在他们眼底。
只是一瞬间,赵政还没把人看清,赵姬却认出了那人,大叫起来,“夫君!夫君!”
那人似乎听到了数十米外的声响,扭过头看了看。
男子边侧的女子也出现在人的视线里,那是张年轻而贵气的脸,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身上穿的衣裙价值不菲,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赵姬忽然发现自己的妆又土又丑,胭脂是便宜的,衣衫也是便宜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夫君,怎么了?”马车里的贵气女子感知到丈夫的异常,问道。
子楚(原异人)扭过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厚的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马车没有停止,飞跃似的离开了。
赵姬嘴还张着,却说不出话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女子赶紧转过身去抱小孩。
小孩的脸被女子看在眼里,叫人吓了一跳。那是一种很可怕的表情,皮肉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两只眼睛在瞪着。这让女子联想到了幽暗的山洞里燃烧的两朵黑色的火,是怨恨?痛恨?还是仇恨?
“政儿,没事的。你爹一定是没看清,他眼睛一向不好的。我们先走,先去吃饭,再去想办法……”女子蹲下身抱住小孩,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却哭了起来。
“走吧,我们先回去。”赵姬狠狠抹去眼泪,起身拉着小孩的手呆呆地往外走。
三个守卫摇了摇头,见人走了便回归岗位。
马车停在他们身后,车夫打了个招呼,放下行李便驱车沿着来路离去,之后的赵国守卫将他们送到秦国边境也回去了。
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兜兜转转还是他们两人一猫,只是换了个地方。
叶小满感受着小孩颤抖的手,叹了口气,“没想到秦始皇命运如此坎坷。”
女子牵着小孩慢慢地走,眼神空洞,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路过一家面馆的时候,店里走出一个棕衣汉子,正摸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迈过门槛。
汉子冷不丁瞧见路过的母子二人,惊异道:“夫人!你,你怎的来了?”
掉线了好多天的系统终于上线,毫无感情地介绍道:“吕不韦,赵国人,原为富商,现为太子太傅。为赵姬原主,善待子楚。”
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出处?叶小满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去看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商人宰相。
说起贤相明君,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的样貌必然和他们的品行操守一样出彩,但有时也并不准确。
比如叶小满眼前的这位吕不韦。男子年岁中年有余,面容可以用“慈祥”来形容,身材并不高大,只是中等身材,肚子微微凸起。眼睛不大也不小,看人的时候没什么锋芒,叫人生不出敌意来。
赵姬呐呐地说完这些天的遭遇,叫人扼腕叹息不已。
叹息完,那双平和的龟似的眼瞧着女子身旁的小孩,惊叹道:“这,这难不成就是政儿?”
女子点点头,在孩子背后推了一把,低声道:“政儿,这位是吕伯伯,他是我们的恩人,快去打个招呼。”
赵政自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与长辈相交的经历,眼前突然掉下个恩人伯伯,饶是狡黠如他也不禁有些懵。
吕不韦毫不介意,蹲下身笑着看着孩子,“政儿,好久不见。在你三岁的时候,受形势所迫,我带着你父亲跑到秦国,告别了你和你娘。没想到六年后我们还能再见。”
这一些事赵姬说了很多遍,但小孩只能知道这件事,却没法将此与自己联系起来。现在这位吕伯伯又说了一回,他还是没法产生什么感受,只能轻轻地嗯一声。
男子又瞧见小孩怀里的叶小满,扬了扬眉,“这狸子……你养狸子?”
说到猫的事情,小孩的目光立刻警惕起来,搂着叶小满的手紧了紧,语气坚定:“是的,它是我的猫。”
叶小满扭过脸,默默道,别看我,我不吃老鼠。
吕不韦摸了摸小孩的头,没再说猫的事,只是站起身问二人:“你们远道而来,一定还没吃饭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吕不韦指着身后的面馆,微笑道:“这家店做的面很好吃,进来吃吧。”
赵姬感激地点头,拉着小孩跟着汉子迈过那道奇高无比的门槛,坐到店内右侧靠门的座位上。
厨房靠着大堂。煮面时,面的香气便混入蒸腾的白汽中滚滚涌进大堂,吹在脸上温温热热的,过一阵儿蒸汽蒸发,脸上又感受到一阵清凉。
面陆陆续续上桌,小孩抱着叶小满,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怎么给猫弄一碗面来。
正想着,面前的桌上忽然递过一只茶蛊。
小孩吃了一惊,抬起眼,瞧见男子温和的笑容。
“政儿,等会儿我买下这只茶蛊,你拿去喂狸子吧。”吕不韦道。
小孩点了点头,将碗里的面放进茶蛊里,端在手里喂猫。
叶小满蹲坐在小孩腿上,借着桌子的遮挡才不至于脸红。赵政也真是的,哪有在饭桌上喂猫的?
不过浸透肉骨唐的面既劲道又香,叶小满吃了一口就幸福得忘记了一切,吃得津津有味。
赵姬看着小孩,看着男子的表情有些丰富。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淡然。
吃完了饭,吕不韦带着母子二人走到市集一处宅院里。
那宅子身处楼宇间,并不引人注目。屋子小而美,院里种着梨树,墙角立着个高脚架,架子上攀着茂密的藤叶。
一共有两层,二层住人,一层待客。待客的空间和赵国不同,整个第一层几乎都是空的,没有墙面隔出大大小小的房间。若是将走廊上的门悉数打开,风便能轻松地穿过每一个角落。
偌大的平地只有一张极大的竹席,看着有些古怪。赵政若是上过学,便会发现这样的布置十分适合教学。至少在先秦是这样的。
之后吕不韦也的确和小孩说明了,以后他就在这里学习。会有很多很多的老师来教他,最先进的理念,最厉害的功夫都会在这里传授给他。
但那是一天后的事了。
现在,吕不韦看着小孩,面容忽然严肃起来,“政儿,你跟我来,我要和你说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能觉得嬴政的老爹当上太子,嬴政回国便能立刻过上好日子。however,现实骨感,各种政治势力的纠缠会使事情变得复杂(哭笑)当然,从某种程度来说,吕不韦现在还是站在嬴政这边的,小始皇的生活多少还是得到了改善……吧?感谢在2023-04-30 23:20:54~2023-05-02 17:3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涧中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