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隔壁看齐俊煦。
齐俊煦在去后山找龙血竭的时候受伤了,不幸被毒蝎子咬了一口,据说人当场就昏厥了,还是他的侍卫风禾将他背回来的。
就连巫祝也说毒素在他体内扩散得很快,再晚一点治疗的话恐怕整条腿都要废了……
江伊悄悄看过一眼,那伤口简直称得上是触目惊心,跟贺凛剜心取虫的惨烈程度不相上下。
那毒蝎子咬过的地方黑紫黑紫的,周围呈现大片青紫斑状,一整条腿肿得不成样子,且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毫无知觉,任谁看了都会心下一惊。
幸好巫祝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办法医治,不然等他们回到京城再去找大夫看的话,那时一条腿保不保得住还真不好说,贵妃娘娘也定不会轻易与他们这些人善罢甘休……
伟大的医生,真是救了命了!
贺凛和江伊敲门进来的时候,齐俊煦的侍卫刚帮他换好药。
见他们两个一起来了,齐俊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慢慢坐起来,对风禾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江伊给贺凛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床边。
“我先出去哈,有事你喊我。”
这话是对贺凛说的。
贺凛从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声“嗯”,对她点了下头。
江伊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贺凛和齐俊煦两个人。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诡异吓人,两人好像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题说开场白一样。
江伊趴在门缝边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顿时无语住了,明明是亲兄弟,还不好意思上了。
良久,贺凛开口了:“你的伤势怎么样?我听江伊说你在去后山给我寻药时被毒蝎子咬了,巫祝怎么说的?”
齐俊煦轻笑一下:“无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她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你自己都在卧床养病,怎么还把这种事告诉你了。”
贺凛掀开被褥一角看了看他的左腿,没忍住皱了皱眉,上面果真如江伊说的那般,肿得厉害,伤口青紫不堪,瞧着十分严重。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都说了没事。”
齐俊煦将被角从贺凛手里夺下重新盖在腿上。
贺凛抬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
“齐俊煦,我们谈谈吧。”
齐俊煦似乎觉得十分好笑,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嘴角上扬反问:“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跟我们来南疆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想到你身为禹凌阁阁主,也有这么直截了当问人话的一天。”
他兀自垂眸笑笑:“你觉得呢?”
刚开始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说是有事情要办,但是过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行动,如今反倒大发慈悲地去帮贺凛主动寻找药材,这一系列反常举动不得不惹人怀疑。
上官德惠和马漳已死,他莫不是对那个位子还不死心?
不等贺凛开口询问,齐俊煦一反常态,敛去脸上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认真严肃道:“我说是追着你夫人江伊来的,你信吗?”
贺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我记得之前在镜花水月的时候便说过,如果江伊愿意的话,我可以收她做我的侧王妃,现在这句话依然算数。”
门外偷听的江伊嘶了一声。
要死啊齐俊煦!!在贺凛面前胡说八道什么,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搞笑!
贺凛默然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他。
看着看着,齐俊煦先憋不住了,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乐得直拍大腿,摇了摇头。
等他笑够之后,贺凛方才轻哼一声。
“……贺凛,你刚才听我那样说是不是紧张了吧?”
“二殿下想多了,我了解她,江伊性子倔强,绝不会甘心当一个妾室,而且……”
齐俊煦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她又不喜欢你,干嘛想不开,贺凛默默在心底念叨了一句。
贺凛不说,齐俊煦却帮他说出口了:“而且她只喜欢你?”
贺凛抬眸瞥他一眼:“不管怎么说,这次算我欠二殿下一个人情。只要你不威胁到太子殿下,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将来殿下有难,我自当出手相助。”
说罢,贺凛起身就要走。
齐俊煦却喊住了他:“贺凛,你真以为我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
“什么意思?”
“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齐俊煦苦笑一下。
大梁朝堂中人皆认为他齐俊煦想要跟太子争皇位,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亲舅舅谋反也要奋力一试,在天下人面前,他已然背上了不孝的骂名,和意图造反的怀疑,但其中的缘由与酸楚,恐怕这世间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他也不想争不想斗,可谁让他出生皇家呢?与自己的兄弟争斗,是他命中注定……
贺凛垂眸颤了颤眼睫,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情绪,让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贺凛,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弟弟吧,他叫齐俊珩,是我父皇和苏妃娘娘所生。”
说到此处的时候,贺凛咬紧牙关,两只拳头攥得很紧。
这一切反应都被齐俊煦看在眼里,他勾了勾唇角,继续说:“我母妃不比苏妃得宠,也没有皇后的地位,所以父皇自然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三个皇子当中,父皇最宠爱的便是三弟,他聪慧,得父皇喜爱,可以跟随苏妃轻易出入上书房,也可以随时见到父皇,从小我就很羡慕他。”
“不过羡慕归羡慕,我却一点也不嫉恨他,我们两个上学堂总是一前一后爱迟到,经常被太傅罚抄书,每每被太傅留下罚抄后会相约去御花园里捉蛐蛐,他还会请我去苏妃娘娘的宫中吃点心,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玩伴,自从他走后,我再也没有像那般开怀过了。”
“那年宫里出了时疫,我和他不小心都染上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晚的雨下得很大,我一直高烧不退,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睡梦中迷迷糊糊叫着父皇,母妃心疼我,冒着大雨去求父皇来看我一眼,可他只是冷漠地打发人让我母妃回去,不要无理取闹。”
齐俊煦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嗤笑一下:“无理取闹?如果看望生病的儿子是无理取闹的话,那他在干什么?他在彻夜不眠地照顾我那个弟弟……我一边渴望着他的关爱,一边在心里憎恨着他,恨他的不公,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他的儿子,他那么偏心!”
“……所以我长大以后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手创办了镜花水月,论在京城里收集情报,唯一可以和你禹凌阁比肩的怕是只有镜花水月一家了,虽然是座青楼,但办事却方便多了……”
确实,京城的达官贵人最喜欢消遣的地方恐怕便是那里了,多少人表面上嗤之以鼻,私底下却不知偷偷去过多少回。
吴文聘就是一个例子,说不定尚书大人和他儿子还睡过同一个女人……
贺凛抿了抿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母妃对你做了不可挽回、无法原谅的事情,你能不能看在今天的面子上放过她,至少不要赶尽杀绝,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补偿,哪怕是你想要我的命……”
听到这里,贺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可挽回、无法原谅的事情。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齐俊煦说话用的称呼便是“我”,而不是“本王”,现在又说出这种话,按照他那样高傲、不肯向别人低头服输的性子,贺凛自然发现了这一点。
与贵妃有关,那就只能是后宫中的事。
后宫中的事……十几年前,他母亲也曾在后宫。
贺凛眼神渐渐变凌厉冷冽起来,会是那件事吗?
“一码归一码,我总要知道你母妃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抱歉,我不能说。”
贺凛头一歪:“那么二殿下,你来南疆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吗?还是说一路跟来只是为了确认某件事,然后想办法博取我的同情,再求得原谅?”
“我……”
这话说的刻薄,不像他平常会说出口的。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被贺凛猜对了。
他来南疆就是为了确认他体内被人种下噬心虫是否跟她母妃有关,主动去帮贺凛采药也是为了想办法做点弥补,但他从未想过以此事要挟贺凛。
只是单纯的出于愧疚而已。
“倘若你口中所说之事,与我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我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天子犯法还跟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一切,我自会调查清楚。”
“贺凛!”
撂下这句话,贺凛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拉开门的那瞬间,江伊险些摔到他身上。
“哈哈哈,那个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我只是听见你们好像在吵架一样,所以我就……”
贺凛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微微弯了腰,痛苦地捂着胸口。
“贺凛!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撞到你了。”
低头一看,他心口的黑色衣服上浸湿渗透了一片,那是血。
“啊!你流血了!你别吓我啊!”
“没事,扶我回去吧。”
“……”
“好好好!你千万别激动哇!”
“冷静冷静!我去给你喊巫祝!”
“……”
隔壁房间噼里啪啦一通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齐俊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最后不禁苦笑一下。
也是,贺凛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拜他们所赐,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得人家的原谅。
这些年光是禹凌阁的试炼都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苦……
……
在南疆的这几天除了陪贺凛养伤之外,江伊再安逸不过了。
直到有天单彦之拿着一封信进来给贺凛。
这才知道京城出了大事,贺威和贺煜从北漠回来了。
但贺威不知为何却被梁帝投入大狱了,据禹凌阁的眼线来报,说是贺威言语之间顶撞了陛下,梁帝盛怒之下不顾群臣反对将贺威下了牢狱。
接到这一消息时,贺凛当即决定回京。
出来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回去了。
结果没想到点人头的时候却对不上数,齐俊煦和他侍卫风禾早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简明说了一下情况。
几人大眼瞪小眼,也太不够义气了吧,他表妹还在这呢?说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
在禹凌阁传来的信中,三两句交代了贺威顶撞了陛下,却并未说明因何事顶撞的,贺凛和尹昭柏都清楚,伍元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看来这件事是真的很严重了,严重到不能在信中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