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川冷笑:“再不来,你该被人拐跑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沈千里站起来怒视他:“九弟可要注意言辞,你不要忘了,顾谦本来就是公主府上的人,若非你从中作梗,本公主都要跟他成亲了,你府上娈宠多,不差顾谦一个吧。反正本公主今天必须要带他走,谁都别想拦着我!”
她说话时,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盛气凌人,那是整个皇族和清河崔氏给她的底气。
曾几何时,沈望川总会被她这样光芒灼伤,在这些明明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面前,他却像个卑贱的奴仆,任人践踏。
年幼时,他对他们一直是心怀恐惧的、也是心有不甘的。
如今,他早已拥有了可以碾压他们的力量,所以他并不因为沈千里的愤怒而退却,反而越发强硬起来。
他身量高,堵在牢门外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沈千里本以为他会痛快放人,谁知最终只听他冷冷地说道:“他已经是本王的人,本王不同意,谁也带不走他,不信你试试。”
他眼中的冰冷仿佛凝成了实质,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这还是他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就像一只业已成年的雄狮,肆意地显现自己的力量。
沈千里顿时愣住了。
从小到大,这个弟弟何时入过她的眼?
他就像只被人轻视的小狗,整日里脏兮兮的,带着总也好不了的伤。
人人都知道,这是父皇最不受宠的儿子。
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会分个高低贵贱,在沈千里看来,沈望川就像他的奴仆一样。
可是……这个奴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大了?
甚至敢对抗她?
沈千里瞪着沈望川,很是愤怒。这愤怒半是因为沈望川冒犯了她、半是因为他拒绝了她。
沈千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恨声道:“你敢威胁本公主?”
沈望川并不否认,他此时的姿态有些慵懒随性,却又胜券在握:“皇姐觉得是这样,那便是吧。”
沈千里因为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越发怒火中烧,她重重哼了一声,冲顾谦伸出一只手,像是赌气一般,非要扳回一城才罢休,她对顾谦说道:“别怕,本公主说要带你走,就一定言而有信。”
顾谦身处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再一次面临着艰难抉择。
沈千里和沈望川,究竟该选谁呢?顾谦很苦恼。
他在心里飞快权衡着。
选沈千里吧……沈千里虽然刁蛮,而且现在因为赌气更加坚定地要带自己离开,但他知道她刚才来到天牢不是作秀,而是实实在在地关心着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让自己感受到了全然的善意,顾谦怎能不感动呢?
他心里的天平朝沈千里那里偏了一些,但又在沈望川阴寒的目光中赶紧偏了回去。
如果他跟沈千里走,那不是当众打沈望川的脸吗?
他这人一向自负,如果违逆了他的意思,还不得分分钟死翘翘?
瞧瞧沈望川现在跟沈千里对峙的那种姿态,颇有点人中龙凤、能问鼎权力巅峰的意思,他现在之所以敢对沈千里不客气,不正是因为他有底气吗?
这人毕竟是被自己押宝的男人。
作为一个有赌徒心理的现代奇男子,顾谦在一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选择沈望川。
说他胆小也罢,说他卑鄙也罢,作为一个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的小人物,他总得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即便在沈望川这里享不了福,也千万不能得罪他呀。
顾谦悄悄抬眼看了沈千里一眼,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感激与歉意。
这个女子,对他一直是宽容的。
正是因为笃定了她对自己的偏爱,所以顾谦才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沈望川,因为他知道沈千里终究不会舍得怪他。
他于是平息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对沈千里歉意地说道:“公主,谢谢您一直关心着奴才,只是……奴才与九王有约定,从天牢出去后,会跟着他去他的府上。”
沈千里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表情中半是错愕半是委屈:“为什么?本公主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选他?”
尊贵的清河公主今天遭到了第二波暴击,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相比于沈望川带给她的愤怒和侮辱,其实顾谦的拒绝更让她心碎。
她一双杏眼瞪的圆圆的,因为错愕和伤心,眼眶通红,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顾谦见状更加歉疚。
其实沈千里一直是勇敢的,虽然是女子,但她并不比她的兄弟们逊色。
刚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顾谦就看到了她手上的薄茧,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如果不是意志坚强,她不会任由自己的手变成那样,那本该是一双最最养尊处优的手。
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坚强,所以她的脆弱才更加刺目,顾谦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卑鄙无耻。
辜负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其实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风轻云淡。
不过相比于顾谦的内疚和沈千里的悲愤,沈望川却显然心情不错。
他在被选择的那一刻,脸上阴沉的表情缓和了些,仔细看的话,甚至带了丝得意。
那是一种被偏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这种胜利对沈望川来说,远远比真刀真枪拼来的胜利更让人心动。
沉默继续在天牢里蔓延,沈望川有些不耐烦,他于是走入牢房,站到了沈千里和顾谦中间。
沈千里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秀眉皱的紧紧的。
沈望川见她站的笔直,没有一丁点儿让开的意思,也不恼,只是对外扬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话音方落,有两个人抬着步舆站在了牢门外,他们恭敬地朝沈望川行礼:“王爷。”
沈望川交代道:“把这位公子抬到王府,他身上有伤,仔细些。”
“诺。”仆人恭顺地应下。
他们抬着步舆走进牢房,将步舆放下后,两人合力把顾谦抬了上去,让他继续保持后背朝上的姿势趴着。
沈千里还沉浸在被拒绝的打击中魂不守舍,顾谦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公主,您不要伤心了,日后若是想奴才了,便去九王的府上看看奴才,好不好?”
他说话的嗓音很温柔,就像在哄一个小妹妹。
沈千里的确非常吃这一套,果然顾谦的话刚说完,她的伤心之情就减轻了一些,只见她反手握住顾谦的手,坚定地说道:“一定。”
沈望川眯眼打量着他俩交握的手,再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
但他又不太想对顾谦发火,于是就对仆从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
仆人们最是知道沈望川不好惹,赶紧加快脚步将顾谦抬了出去,将沈千里和顾谦未说完的话用行动粗暴打断、干脆利落。
沈望川的心情因而重新明媚起来。
从昏暗的天牢中进入到强烈的阳光之下,顾谦仍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他抬手避了避强光,却在那一刻闻到了温暖的味道和自由的芬芳,果然只有自由之身才会给人带来由衷的欢乐啊。
他的笑意从嘴角蔓延上眼角眉梢,快乐仿佛从心底里透了出来。
沈望川来到他身边时,看到的就是他满脸笑意的表情,这种笑容很有感染力,沈望川的心情因而更好了些。
他的汗血马就拴在天牢外,可他似乎完全没有骑马回去的打算,反而跟着抬步舆的仆从们一起步行,这种自降身份的行为让顾谦心中警铃大作。
他试探着建议道:“王爷,您怎么忘了骑马?骑马多快呀!”
沈望川垂眸看了他片刻,那目光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顾谦在那样的目光下很是心虚,他甚至毫不怀疑沈望川已经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
没错,顾谦现在仍然觉得沈望川对他有所觊觎。
怎么办?为什么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他有些紧张,连带着心跳都开始加速。
就在这时,他听到沈望川嗤笑一声,对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本王会对你怎样,本王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顾谦得了他的保证,感激地说道:“谢王爷。”
他这一声谢谢中满是如释重负,沈望川又感受到了昨夜在天牢里的那种羞恼。
他垂首看着顾谦的乌发和那一脸解脱的表情,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
这种火气并非来自被顾谦发现了他心底的秘密,而是顾谦当真完完全全看不上他。
沈望川以前韬光养晦、为人低调,在外人看来好像只是个落魄王爷,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多的是颇有姿色的男子前仆后继地爬他的床。
现在他大权在握了,这种情况只会有增无减。
可是顾谦这个跟他有情、欲关系的人,却一再在情场上否定他,又在权力场上肯定他。这样迥然不同的态度,实在让沈望川心焦。
对他来说,跟他发生了关系,就是他的人,没有再分开的道理,但是顾谦明摆着想得到他的庇护,却又想跟他保持清白的关系。
真的可以这样吗?
经过了同生共死、经过了**之夜,他想让他像对待最普通的手下那样对待他。
可能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看了顾谦一眼,突然停住了脚步。
顾谦见他没跟上来,略显吃力地回头问道:“王爷,怎么不走了?”
沈望川抿了抿唇,突然调转方向,扔下一句:“本王先骑马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顾谦回应,很干脆地就从不远处的仆人手里牵过了汗血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后疾驰而去。
顾谦皱了皱眉头,心想,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