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午后阳光照得帐篷发烫,花梨卧榻上两人交颈而卧,黏腻而又暧昧的细密汗珠,见证方才登临极乐的荒唐。
粗重呼吸声渐渐平复,贺赢撑着锦衾慢慢起身,大剌剌叉开腿坐榻边,唤来侍女为他擦拭身体。
李宝珠懒懒地挪他身旁躺下,也由着侍女服侍善后,百无赖聊勾起又粗又硬的黑发,缠手指上绕一圈又一圈。
对上那双充满复杂纠结的眼睛,她故作惊讶打趣道:“哟,咱赢儿居然也有心事了。”
“滚蛋。”贺赢拍开她的手,头皮被扯得生疼自损一千,身体一扭爬回卧榻里侧,一手薅软枕一手扯锦衾,头朝下懒洋洋地趴着闷声道,“假如有个人暗害你,你还愿意救他的亲眷吗?”
李宝珠蠕动到他旁边趴好,胳膊自然而然摆到身体两侧,先招呼侍女上榻为她按腰,偏头看着身侧人道:“假如那人把我害得很惨很惨,我肯定不会以德报怨。”
贺赢也侧头看着她:“宝珠,你觉得你现在惨吗?”
现在的日子嘛……李宝珠嘟着嘴仔细思考片刻,谈不上好算不上坏,让她后半生都这样她是愿意的。
她轻啧道:“有话直说。”
贺赢便道:“是林二把李念奴曾为你男宠,透露给大行皇帝。”
李宝珠眨眨眼道:“然后呢?”
贺赢问道:“你恨他吗?”
李宝珠诚实道:“他让我睡一次大概就不恨罢,”她情不自禁感慨,“果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要不你想办法帮帮我?”
贺赢捞起软枕捂她的脸:“见色忘友的东西给爷死!”
“李念奴现在依旧比你漂亮,我也没忘记你不是?”李宝珠不服气地推开他坐起,凑到他面前轻轻吹气,“天底下只有咱俩是真好,下次再敢说我见色忘友,以后别想我同你玩。”
贺赢交叉抱臂轻哼道:“信不信我马上回长安去。”
李宝珠用力掐他腰,眼睛仿佛要喷火恶声恶气道:“回去祭奠你老丈人我二舅舅?”
贺赢嘴角咧到耳后根道:“顺道和公主娇妻洞房花烛。”
“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李宝珠挥退侍女,胳膊作枕仰面朝天盯着帐顶。
没看清花纹头顶压下一片阴影,贺赢手掌撑在身体两侧,悬在上方目光沉沉注视着她。
她索性勾住他脖颈,彼此的气息交织越缠越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天成好似命中注定。
“我先前看到裴娘子。”
“然后呢?”
“林二和乐天都在找她。”
“我知道。”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李宝珠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捧起留着利落短须的脸,拇指抚过稍稍扎手的下颌。
她温声询问:“赢儿,裴娘子她可有做过什么令你讨厌的事?”
贺赢摇摇头:“没有。”
她又问:“那你讨厌她吗?”
贺赢继续摇头:“不讨厌,甚至还挺喜欢她,她怪有趣儿的。”
她闻言轻轻捏住紧实侧脸,语气轻快地开解道:“所以你不是救讨厌的人的亲眷,而是救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我也挺喜欢裴娘子。”
重情重义,明艳动人,也就她不好磨镜那口,否则高低亲自尝尝咸淡。
话至最后,她拍拍他脸颊,嘴角噙着宠溺笑容眉梢微挑:“去罢,顺便代我为二舅舅上三炷香,我和皎皎在家里等你回来。”
斜阳晚照,树影斑驳。
华山奇险,不敢进山林深处,两个魁梧大汉牵着马在前开路,裴静文被叶十方护在身前,最后是负责断后的精壮汉子。
直到月上梢头,总算寻到临近水源的狭小洞窟,刚好够容纳几个人,大汉遂抱拳询问叶十方意见。
“就这儿罢。”叶十方发话,大汉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起来。
先将山洞里外撒上驱虫药粉,再喂红鬃马吃掺盐豆饼,又寻来干柴燃起小簇篝火,最后便各自倚靠石壁,掏出干粮就着酒水沉默地饱腹。
裴静文好不容易吃完吃一口脖子能伸出二里地的干饼,双手接过叶十方递来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下大半。
山中夜里泛着凉意,叶十方取来提前备下的薄毯,从头到脚裹住她,胳膊一展搭她肩上半搂她入怀。
裴静文知道他这是为保护她。
白日里有个大汉不怀好意,以山路难行为由请缨背她,叶十方当场拔出匕首贴她颈畔,问他们要赏还是要罚。
要赏,就规规矩矩的。
要罚,他就先杀了她,再和他们一起去主公面前请罪。
这件差事办好可谓大功一件,赏赐绝对少不了。
女郎虽为绝代佳人,但也是主公指名道姓要见的人,即便有色心也不敢真把她如何,至多手上讨点便宜。
难保她以后不被主公收入房中,为这点点便宜得罪她不值当。
那大汉当即紧张改口,请叶十方不要冲动行事,接下来都老老实实的。
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叶十方仍是保持着戒心,往她脸上抹了泥浆,又时刻不离守在她身边。
耳畔呼吸声不算均匀,扭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男人,猜他应该没睡着,裴静文思索片刻给他隔空投送。
[你们明明可以选择求助。]
[如果我只是叶十方。]
[是你的话,未必有事。]
[郁青山给裴劭的火箭,绊住他入主河东的脚步,也让他失去独一无二利器。]
[火箭早晚会外传。]
[可却是因我而起。]
裴静文无奈地轻声叹息,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迷迷糊糊间推搡身后人,叶十方嗓音黏糊问她怎么了。
“水喝多了,憋得慌。”
叶十方揉揉睁不开的眼睛,强撑精神带她离开山洞,随便找了个杂草丛生的地方,解开绑住她双手的麻绳,背对她负手立在不远处。
裴静文一边解决生理需求,一边用星网扫描四周环境,发现自己位于石山凹进去处,等于身处死巷中,失望地提上裤子朝叶十方走去。
“能不能绑松点,我手疼。”裴静文怯生生抬胳膊,露出被麻绳磨破皮的手腕,低着头声音轻轻的,看上去煞是可怜。
叶十方动作微顿,掏出丝帕遮盖住破皮的地方,再用麻绳松缠几圈,打了个不算太紧的死结。
翌日清晨,裴静文被鸟叫唤醒,尽力吃完能噎死人的饼,认命地走在叶十方身边。
晌午时分,她坐大石头上休息,俯瞰山坡下河流颇觉无趣,冲席地而坐的蓝布衣大汉打了个响舌。
大汉掀起眼皮看她,没说话。
“大哥你哪儿人?是做什么的?瞧着你挺仗义,怎么接这差事?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我跟你讲,其实我和你们郁先生是朋友,现在年月不好,朋友都开始干骗朋友的勾当。你以后交朋友可要擦亮眼睛,别像我一样掉坑里。”
裴静文不管他回应还是不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
“想我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被坑得爬坡下坎露宿荒野,脚底板磨出一个又一个水泡,走得我快痛死了。大哥,要不这样罢,等会儿你背我走,等见到你们主公我让他多赏你些银钱。”
昨天要背裴静文那大汉凑过来,拍着胸脯嬉皮笑脸道:“夫人走不动,尽可吩咐小人。”
裴静文嫌弃地摆头道:“不行,你要占我便宜,”说着又看向那寡言少语的蓝衣大汉,“大哥,我观你当是义薄云天的汉子,要不我认你做大哥,这一路上你多护着我点,别让我被这厮占便宜。”
大汉恼羞成怒扬手欲打,胳膊挥到一半被蓝衣汉子截住。
蓝衣汉子像座山挡裴静文身前,解下酒囊扔给愤怒的同袍,侧眸淡扫不省事的女郎,抱着刀坐回刚才的位置。
叶十方解完手回来,蓝衣汉子冲他点了点头,去寻被他下面子的同袍,两人勾肩搭背坐一处喝酒。
“挑拨离间失败了?”叶十方递给她两块牛肉干,“这几个是同村的叔伯兄弟,也是主公的精锐亲兵,全家老小都为主公办事。”
裴静文面无表情撕咬肉干,吃饱喝足不情不愿地继续上路,奈何脚底确实长了水泡,山路崎岖又不方便骑马,叶十方和蓝衣大汉轮流背她。
“被绑架的倒成祖宗。”晚间叶十方捶打肩背,情真意切发出一声感慨,“我真命苦。”
裴静文嗤了声:“我好端端金尊玉贵养着,被劫到鸟不拉屎的山里,我比你命苦多了好罢!”
叶十方睡得格外沉,裴静文轻轻推他好几下也没见醒,苦恼地唤今晚负责守夜的大汉,也就是想占她便宜那位。
听到她说想方便,无所事事逗蚂蚁的大汉来了精神。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特意带她走远些,贼眉鼠眼地扒开树叶偷看背对他蹲下的女郎。
裴静文压根没想解手,片刻后缓缓站起来装作脚痛,身形踉踉跄跄差点摔到地上,大汉连忙奔上前揽住她腰。
“疼疼疼……”裴静文叫唤着,伏在大汉胸膛上缓了好半天,仰起头可怜兮兮看他,“大哥,原来你也是好人。”
大汉被夸得心花怒放,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假装不知自己还搂着她,由着她在怀中换脚蹦跳。
下一刻,剧烈疼痛来袭。
大汉嗷呜嚎叫要捂裆,裴静文反应迅速飞起又是一脚,踢得他倒地上来回打滚,捂住那处叫得撕心裂肺。
裴静文拿起石头狠砸他脑门,没敢和他纠缠太久怕生变故,抓紧时间解下他腰间佩刀,强忍疼痛往西跑。
山野寂静,声音被放大数倍,叶十方等人很快循声找来,无语俯视色迷心窍丢半条命的大汉,顺着他所指方向大步追去。
前方是水流湍急的河流,后面是黑心黑肺的豺狼,裴静文心一横牙一咬,把横刀插腰间跳进河中,憋足气沉水放任自己顺流而下。
叶十方等人追到河边不见踪影,犹豫片刻选择向往上游搜。
[王先礼。]
[如果可以,留闹闹一命。]
星网提示声突然响起,惊得裴静文差点呛水,浮出水面换气又沉下去,直到她试探给叶十方投送却失败,方才确认自己暂时安全。
她拖着**的身体,以刀为拐杖一瘸一拐往北走,天亮后以遭遇强盗抢劫为借口,混迹在流民队伍中,跟着他们往长安的方向走。
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裴静文忙躲人群后避让,小心翼翼抬头觑了眼策马而过的官军,保险起见没敢出声。
等他们跑远,继续随流民走。
忽而马蹄声去而复返,衣衫褴褛的流民队伍也被喝停,裴静文胆战心惊低垂着头,官靴停在身前大气不敢喘。
“是裴娘子吗?”
低沉温柔男声仿佛仙乐凌空,裴静文热泪盈眶抬头,仔细辨认身前目光如炬的青年,两眼一黑栽他怀中。
察觉到她身上衣裳半干不湿,晏复伸手摸她额头,烫得吓人,忙抱起她放马背上,打马行向华阴县城外驻地。
裴静文醒来已是午后,她吃力地支起身体环顾四周,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青年,她应该在华阴西川驻军营地。
晏复听到帐子里的动静,存着私心没唤临时征来的农妇,端起温在炉子上的骨汤和药,大步走进帐中。
裴静文想下榻迎一下,脚还没沾地就被晏复按回去,只得半倚床头,就着他的手喝下整碗羊骨汤,又捏着鼻子喝完苦药。
晏复塞给她一颗蜜饯,见她吃完好像没理由留下,但又不想马上离开,翘起小马扎搜肠刮肚思考他该说什么。
“谢谢将军。”
裴静文嗓音沙哑,晏复便不想同她说话了,嘱咐她安心休养急哄哄要走。
“将军且慢——”裴静文强忍似刀割的喉咙,“将军能不能帮我……”
“娘子别再说话了,”晏复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出声打断她的话,“我已派人去潼关城,梁王和岐王应当黄昏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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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第 2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