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下轻薄的琉璃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这般漂亮的琉璃灯大大小小数十个或立或挂,点缀在这个巨大的双层画舫之上。
这墨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孔明灯,一盏盏摇曳着要升到天上去。岸边卖艺声,叫好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看过衡州仓惶逃命的百姓,路边面黄肌瘦的难民,再看这天子脚下的盛景,当真让人嗟叹。
平静的河面上时不时因飞虫沾出小小的涟漪,魏朽在这等佳节也不曾有一刻松懈,尽职尽责的警惕着各种潜在的危险。
后面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响,但是魏朽没有回头去看。柳清卿从屋内出来透气,却无意看到魏朽也在此。
此时的柳清卿已不是当初赶路时那副落魄的模样了,金簪步摇,云锦衣裳。流苏来回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裙下绣花鞋随脚步若隐若现。
秀气的眉毛轻蹙起,一双桃花眼中包含着这盛景长安,灯火辉煌,中间还有个穿着盔甲的小人。她随即低下眼眉又望向天上无数的孔明灯,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动人风范。
天上无数的孔明灯,有一盏晃晃悠悠的,飘到画舫上方竟忽地一歪燃了起来。这么一团火眼看要落在这无数贵人在内的船上。
一只箭矢刷的一下将灯射歪,随即带着燃烧的孔明灯落进河里。火花不甘心的熄灭,一场危机从起到终不过瞬息。柳清卿的视线也移到射出那一箭的人身上。
只见魏朽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淡淡的调整了一下弓弦又收起。
柳清卿心中不知怎么冒出一个想法,他又救了我一命。
“子期射艺真是高超,怪不得能破千军万马救清卿回长安。”身后爽朗的男声响起,将柳清卿惊了一下。然而大家闺秀是不能失礼于人的,故而柳清卿只是转身回头行礼:“请六皇子安。”
魏朽亦是波澜不惊的回身:“请六皇子安,不敢当六皇子如此夸奖。”
六皇子赵盛明长身而立,俊朗非凡的脸上自信而不显傲气。转向柳清卿温柔的问:“清卿怎么出来了,可是里面闷得慌。”
柳清卿抬眉,抿唇微笑:“是有些闷,出来透透气,看看花灯。”
一个矜持骄贵的女声远远道来:“你们都聚在那里干甚?那儿可有什么稀奇的?”轻快的脚步声落下,一身金丝织就的牡丹纹纱衣外罩加之一张极为艳丽又神态娇憨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便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习安公主,亦是六皇子的同胞妹妹。
极为浓密的眼睫似羽扇轻扇,天然勾人的凤眼瞪圆了又是一派天真模样。
“习安怎么也来了,我们自是没做别的,却是看到了子期射下了着火的孔明灯。于火中寻到灯之结点再射下可并非易事。”
“如此有趣?那我也要看。”习安半是撒娇半是命令的说。
赵盛明苦恼又宠溺的笑道:“哪里去找第二只恰巧着火的灯去给你射下来。”
“那就射只不着火的来看看,想必要简单许多吧。”习安公主说着却是看向了那一旁默默站立着的魏朽。
“请习安公主安,孔明灯寄托了百姓们的希望与祝福,万不可轻易当作靶子拿来游戏。”魏朽不卑不亢的回道。
“我身为一国公主,被我点到的灯皆是他们放灯人的福气。你就是把放飞孔明灯的人拉过来问,他也定会为这福气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习安公主理所当然的说道,话中还带着些小得意。
“百姓千千万,许下的祝福也是各式各样。有人希望父母平安,有人希望子女健康,有人想要一个好姻缘,有人却只想要日日有食果腹。有人为自己而求,也有人为祝愿身边人而求。她们或许会畏惧于公主的权势,欣喜于公主的青眼有加,却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祝福被如此轻易践踏。”魏朽越是想到年少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就越想跟这个天真的公主说一些百姓的苦难之处。此刻的魏朽不再低眉顺眼任人索求,反而目光坚定的规劝。
习安被这目光话语一震,略微失神后又娇哼一声来掩饰。
“说的好啊,子期不光武艺高超,文采也有过人之处。”赵盛明赞同的拍掌称赞。
“哥哥你捧他作甚,我们快进去莫让父皇久等。”习安拉着赵盛明的袖子往里走,又是不甘又是奇妙的欣喜。转身前一个抛出的眼神,好似还蕴含着什么期待。
柳清卿亦是向魏朽行礼后转身进屋。
魏朽根本没有注意到公主的眼神,只望着柳清卿的背影出了神。很想问一句你现在还好吗,却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
这时有不值班的同僚们凑了过来:“看什么呢,莫不是在看公主吧。”
“公主天人之姿,子期为之沉迷也是正常嘛。”
“可别笑人了,什么身世就敢有尚公主的念头。”
“唉,好歹是个骁骑将军呢。”
“杂号将军罢了哈哈哈,咱们僚内大大小小多少将军,还不都看上头那位的心情。”
再往后的什么痴心妄想,什么杂种平民不堪配,夹着哄笑声,全然包在窃窃私语中了。
魏朽只回到一开始的警惕状态,充耳不闻所有人的议论纷纷。
数日后的清晨,睡梦中的柳清卿隐约听到窗外鸽子咕噜噜的声音。她起身披衣开窗查看,却发现是一只灰色不起眼的鸽子在窗沿上漫步。脚上还绑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柳清卿心下好奇,打开这小包裹发现是一只耳环。恰好是她前几日画舫回来后发现遗失的。
没有证据,但是她觉得这就是魏朽给她送回来的,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这种委婉的方法。
紧接着到来的,不仅是她与六皇子的喜事,六皇子被封淮南王,还有皇帝给魏朽和习安公主的赐婚。婚期定在了同一天,约莫是要取双喜临门的好兆头。
那日的典礼何其盛大隆重,整个长安城都铺上了红毯令人咂舌,皇帝将见证他最喜爱的一对儿女娶妻出嫁的日子。两对新人一同进宫听赏拜见皇上,而后出了宫门一队朝南,一队朝北,一队去淮南王府上,一队去公主府上。
柳清卿一天下来什么也没有吃,头上凤冠重的很,身上也又乏又累。但她全然不敢松懈,还是一副端坐无事的样子。
听着媒婆唱礼,盖头被挑开。柳清卿从没如此盛装打扮过,乌黑的眼睛平日就美的深邃,今日彷佛被擦净的明镜更加动人,美人带上三分颜色衬得人愈发娇媚。
柳清卿抬眸,正撞进一双深情目中。赵盛明温润的微笑着:“娘子这厢有礼,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柳清卿也忍不住笑了:“相公这厢有礼,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交杯酒喝过六皇子便挥退众人,亲手帮柳清卿将头上饰品一一拆下。
一边拆着一边说:“清卿以后就是我的清卿了,真让人高兴。”
柳清卿娇羞的低下头,错过了六皇子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
另一边魏朽与一群平日关系就不如何好的同僚们告别后,亦是回到了婚房内。
房内习安公主已经将盖头掀起正在吃东西,看到魏朽进来惊呼一声,连忙坐回床边乖巧的将盖头又盖上。
魏朽本该对此感到好笑的,但是想到同僚所说,尚公主意味着以后都不能出任任何官职,带兵亦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一心报效国家,如今却成为再也不可能的事情,心情不可避免的又沉重起来。
掀开盖头,公主美艳的脸庞带着欣喜看到的确是魏朽的面无表情。
而公主似乎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只开心的过了这些繁琐的流程。
夜深了,魏朽注视着公主的脸庞喃喃说了句:“臣何德何能能与公主共度此生,定不负公主此生。”
然公主面首无数,你当真不在意。
只要公主日后只魏朽一人,魏朽定不图其他。
魏朽眼中满是苦涩。像是自嘲又像是给了自己一个枷锁。
而公主迷糊中听到这么一句,却是得意的勾了嘴角。
接下来的日子真的羡煞旁人,六皇子极其温柔,休沐必然为清卿画眉。两人闲时也会饮酒作诗,一时间日子真的快活极了。以至于柳清卿听到公主与驸马极其恩爱出双入对的时候,也只淡淡的笑了一笑。
公主也是极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魏朽为人虽然略显死板,却贴心极了,待她也极好。除去总是为一些贱民的命念她饶人性命以外,其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而且魏朽俊美,比过所有面首相加,又武艺高强,如此良人,不然也不会只见画舫一面就求父皇赐婚。
以至于公主想着为魏朽将婚前所有的面首都一一遣散,定能使魏朽开心。
有一位面首恳求离开前见公主最后一面,公主想着无不可也就允了。
谁料见面后那面首却说:“驸马在衡州置办了宅子,就为了养两个漂亮丫鬟。丫鬟还是六皇子妃之前的的贴身丫鬟。”
公主大惊,派人去衡州查实。
直到所有证据都表明确有其事,公主才不得不相信,原来那个完美驸马,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叫驸马过来。”
魏朽听到公主叫,搁下笔便匆匆过去。
“你不说不负我吗,那你留人照看着那个枝枝叶叶的干什么,还是你救下我皇嫂就对她一见倾心了,连她的两个小丫头都想照顾着”魏朽不过刚刚站定,脸上便被扔了几张纸来,其中还包括他在衡州买下宅子的地契。
“这事情确实是臣的错。”魏朽并不辩解,只先认错。他不该用自己的名义办下宅子平白惹公主误会的。
“那你把她们赶走。”
“她们倍受侮辱又不是完璧之身难以婚嫁,公主不妨给她们留个体面。”魏朽万分为难的说道。
“好啊,你不赶,我就派人把她们都杀了。”公主被拒绝后越发怒不可遏,直接指使侍卫道:“来人,去这个地址将院中住的所有人都杀个干净。”
“公主不可!此事是臣的错,臣愿意受公主惩罚,人命非儿戏,望公主不要说杀就杀。“
又是这一句,习安公主已经听到厌烦了:“人命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片土地上我想要谁的命,我父王就会为我取谁的命。更何况是那等卑贱的奴才!”
魏朽没想到公主实际竟然是这样视人命为草芥,往日他只觉得是公主年纪尚小不知世事,慢慢教导就好。可没想到这竟是与生俱来的对人命的冷漠。“公主如此行事作风,未免太让子期失望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失望。”习安听到失望一词,心中一紧,又十分恨那些贱民让她之前的好都被抹掉,只得嘴上越发不饶人。
“既然如此,公主就先取了子期的命吧。”
“你敢如此威胁本宫,你以为本宫不敢吗,本宫不光要取你的命,还要去本宫哥哥那里说说你与皇嫂的二三事。我看她还能不能再安稳的当她的皇子妃,会不会遭受万人唾弃。”
“公主何苦逼人太甚,六皇子妃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时候倒是会袒护人了,怎么本宫想做些什么你反而非要阻拦不行呢。”
“公主行事太过乖张,恕子期不得不拦。”
“你,你竟然敢说本宫行事乖张。来人,本宫要进宫让父王评评理。”
魏朽猜得到会听到什么,事实也却是如此.
“习安她有什么错,说的不都是对的,你身为驸马,这点见识和度量都没有,未免太过小气。”
魏朽从未觉得皇帝此言不对,因为他是皇帝,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帝。也许人间本就是这样。人民不需要我,因为一个驸马是注定什么都做不了的。魏朽,你到底为什么而活。
天黑了魏朽才晃荡着回了公主府,路上想着,不然与公主低头,此事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毕竟一开始也是自己考虑不周。
在寝室门口,魏朽站住了脚。
一声又一声熟悉的叫声传来。
公主正与面首翻云覆雨。
魏朽心中从没这么明白过,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提剑,进屋,一剑挥出,人头落地。此过程中,魏朽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公主刚刚还在享受,转眼就看到在自己身上动作的成了一具无头男尸。
视线越过尸体,她看到站在床边提着剑的魏朽,声音十分尖锐的叫道:“你怎么敢!你等着我明天定要让长安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对六皇子妃心怀不轨,我要让人们都知道柳清卿是个勾引人的□□。”
声音在魏朽耳中全然模糊。
魏朽面无表情的提剑,又一剑将公主捅了个对穿。
公主死前嘴里还在难以置信的咒骂,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魏朽伸手将灯打落,一直冷静的看着,直到火势大的呛人,提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