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这时候,杨红梅和周文瀚从县城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苏晚坐在自家炕头上,两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咋回事?”周文瀚皱着眉头问。
周海军赶紧跑过去,把妹妹发烧抽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杨红梅一听,手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炕前,伸手摸了摸小花的额头。
“真退烧了?”她转头看向苏晚,眼神复杂。
虽说平时对这孩子不上心,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苏晚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纸包,里头包着退烧药粉,递给杨红梅:“晚上要是再烧起来,就再喂一次。”
杨红梅杵在那儿没动弹,手攥得紧紧的,就是不接。
最后还是周文瀚上前把药接了过来。
“苏同志,多亏了你。”
周文瀚说得诚恳,“要不是你及时帮忙,小花可就危险了。”
他虽然平时有些私心,但到底是个军人,该有的担当还是有的。
这话说得实在,听得苏晚心里也舒坦。
杨红梅站在旁边,眼眶红红的,盯着熟睡的小花看。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啥,可最后还是别过脸去,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苏晚摆摆手:“都是一个院里的,说这些干什么。我家里还有孩子,先回去了。”
说完就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周文瀚压低的声音:“你看看人家苏晚。”
接着就是杨红梅带着哭腔的顶嘴。
苏晚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花又烧起来了。
杨红梅手忙脚乱地找出苏晚给的药粉,按着说的方法喂给小花。
说来也怪,不到半个时辰,小花的烧就退了。
周文瀚和杨红梅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海军和小花发烧,哪次不是折腾好几天?
这次烧得这么厉害,居然这么快就退了。
天蒙蒙亮时,小花终于没再反复发烧,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大天亮。
杨红梅坐在炕沿上,心里明白该去谢谢苏晚,可这脸上就是挂不住。
“等小花好了,你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好好谢谢人家苏同志。”
周文瀚一边穿外套一边说。
杨红梅心里那个憋屈啊,真想顶回去:你咋不去?
你不想见陆团长,我就愿意见苏晚。
可她到底没吱声,只是闷头给小花掖了掖被角。
这心里头,既感激苏晚救了她闺女,又抹不开面子去道谢,别提多别扭了。
过了几天,杨红梅到底还是拎着个竹篮子,带着俩孩子往苏晚家去了。
篮子里装着七八个鸡蛋,都是她平日里一个两个攒下来的。
她心里头那个别扭啊!
去供销社买礼物?
算了吧!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闲钱?
再说了,让她花钱给那个苏晚买礼物,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一路上,杨红梅走得磨磨蹭蹭的。
海军牵着妹妹走在前头,小花刚好利索,还蹦蹦跳跳的。
杨红梅心里头直打鼓:等会儿见了苏晚,该说啥好?
说谢谢?
那多没面子!
不说谢谢?
那她来干啥?
走到苏晚家门口,杨红梅的脚就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篮子里那几个鸡蛋,这会儿显得格外沉。
周海军一溜烟跑进陆家院子,欢快地喊着:“苏姨!陆睿!保国!我来啦!”
那高兴劲儿,活像只刚出笼的小麻雀。
苏晚抬头看见跟在后面的杨红梅,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自己救了小花,杨红梅上门道谢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局促不安的杨红梅,苏晚心里明白。
这些军嫂们虽然有时候爱计较、小心眼,但骨子里都是朴实的。
她们那些斤斤计较的毛病,说到底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谁不想大大方方过日子呢?
可一大家子就靠着丈夫那点津贴,有的还要往老家寄钱,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要是不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这日子还真就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苏晚主动迎上前:“杨同志来啦,快进屋坐。”
她接过杨红梅手里的篮子,看见那几个鸡蛋,心里更明白了。
这怕是杨红梅攒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了。
苏晚麻利地给杨红梅倒了碗热腾腾的红枣茶,里头还特意加了一勺红糖。
这阵子她招待来串门的军嫂们,都是这么个待客法。
这些个军嫂啊,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操劳过度、气血两亏的?
红糖红枣在苏晚这儿不算啥稀罕物,可在她们眼里,那可都是金贵的补品!
说来也怪,自从苏晚开始用红枣茶待客,那些平日里爱说三道四的军嫂们,都不好意思再对她说难听的话了。
这热乎乎、甜丝丝的茶往手里一捧,再大的火气也得消下去三分。
这些日子,家属院里议论苏晚的话风都变了。
那些个军嫂们凑在一块儿,都说:“瞧瞧人家苏晚,到底是大城市里来的,做事就是大气!”
杨红梅见苏晚笑脸迎人,还给她端了碗热乎的红枣茶,心里头那股子别扭劲儿顿时消了大半。
“苏同志……”
她嗓子眼发紧,手指捏着粗瓷碗边,“前几天是我不对,不该那么埋汰你。”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多少年了,她杨红梅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
苏晚正在给小花擦嘴角的糖渍,闻言抬头笑了笑:“杨同志说哪儿的话,都是为了孩子。”
“还有,”
杨红梅嗓子更紧了,像是有人掐着她脖子似的,“谢谢你救了小花。大夫说了,要不是你给的药及时,小花怕是要烧出毛病来。”
说到这儿,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放:“这是……这是我攒的红糖,不多,你别嫌弃。”
苏晚一看就明白了。
这年头红糖金贵,杨红梅怕是攒了小半年都舍不得吃。
她刚要推辞,就听杨红梅急吼吼地说:“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外头几个孩子追跑打闹的欢笑声。
“那行,我收下了。”
苏晚把红糖放进橱柜,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纸包,“杨姐,这是剩下的退烧药,你收好。小孩子发烧最怕抽风,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
她细细讲解着用药方法,杨红梅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
说到后来,苏晚干脆拿出一本笔记:“这是我平时记的育儿常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这,”
杨红梅接过本子,粗糙的手指抚过工整的字迹,眼圈突然红了。
她急忙低头,假装被茶水呛到,“咳咳……那什么,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做饭了。”
“就在这儿吃吧。”
苏晚按住她,“正好我要和面,杨同志帮我择菜?”
杨红梅僵了一下,终究没把手抽回来:“...行。”
厨房里,两个女人忙活起来。
苏晚揉面,杨红梅择菜,偶尔说两句家常。
外头院子里,海军带着小花跟卫国他们玩老鹰捉小鸡,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听说了吗?杨红梅在苏晚家吃饭呢!”
隔壁李婶扒着墙头偷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嫂子正在晾衣服,闻言差点把衣服掉地上,“前几天不还骂人家狐狸精吗?”
“要我说啊,苏晚这人真不赖。”李婶咂咂嘴,“你看她给杨红梅台阶下,多大度。”
这些话顺着风飘进厨房,杨红梅手里的菜梗“啪”地断了。
她偷瞄苏晚,发现对方正专注地擀面条,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午饭很简单,西红柿打卤面,拌了个黄瓜丝。
孩子们吃得满头大汗,杨红梅的小花居然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
“慢点吃,”
苏晚给小姑娘擦汗,“喜欢的话,阿姨以后常给你做。”
小花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突然冒出一句:“苏姨好!”
逗得满桌人都笑了。
杨红梅也跟着大伙儿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珠子就不受控制地往面碗里掉。
她赶紧低头扒拉面条,生怕被人瞧见。
这阵子她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怕是魔怔了。
看见人家苏晚日子过得舒坦,丈夫体贴孩子乖巧,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似的,浑身不自在。
现在想想,人家过得好是人家的本事,她在这儿眼红个什么劲儿?
“杨同志,尝尝这黄瓜,我拌的时候放了点香油。”苏晚把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
杨红梅夹了一筷子,脆生生的黄瓜带着香油味儿,清爽可口。
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见着苏晚在院里晒新衣裳都要酸两句,现在坐在人家饭桌上吃饭,倒觉得臊得慌。
“好吃吧?”苏晚笑眯眯地问。
“嗯……”杨红梅闷头应了声,心里头那点疙瘩,就跟这黄瓜似的,被香油浸润得慢慢化开了。
苏晚眼角余光瞥见杨红梅偷偷抹泪的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但面上只当没瞧见。
她故意转头去给孩子们添面,让杨红梅能悄悄把眼泪擦干净。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苏晚时不时给杨红梅碗里添菜,话里话外都透着亲热,却绝口不提她掉眼泪的事儿。
杨红梅那点别扭心思,苏晚早看透了,可她明白,这会儿要是点破了,反倒让杨红梅下不来台。
就这样,两个原本针尖对麦芒的女人,关系总算缓和了些。
杨红梅临走时,破天荒地主动帮苏晚收拾了碗筷。
苏晚也没跟她客套,由着她忙活。
两人一个擦桌子,一个扫地,虽然话不多,但那股子剑拔弩张的劲儿算是消停了。
“苏晚啊,下回……下回你来我家坐坐。”
杨红梅站在门口,话说得还有点磕巴,但眼神比往日真诚多了。
苏晚笑着点头:“成,等小花彻底好了,我带点心来瞧瞧她。”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杨红梅走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要让杨红梅彻底放下心结还得些时日,但今天这顿饭,总算是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