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蓝霜森林 第33章 第33章 两个人的决意

希望之城之外的乡下。说是乡下已经不准确。经过守旧派的逐步建设，再加上近年来大批人口迁入，这里俨然一个美丽宁静的市郊。时间是夜晚。电灯仍然亮着。

一个青年坐在床上沉思。一张简单的弹簧床，墙角堆叠起来的纸箱子已经积了灰，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得出奇，就连墙壁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地板光秃秃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份简历，工作经历一栏还没有补上，性别一栏仍有空缺。

衣橱里所有衣服胡乱扔着。唯有一件铺满亮片的夹克挂了起来。

他早就该步入正轨了。但是什么才是正轨呢？正轨或许是从小就装作不认识那家伙，是在对方的第一次逃避时就认清现实，自己也相应后退几步。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哪怕是违背他的尊严和自我认知的事情，他也全都做遍了。为了什么呢？一点点好脸吗？

结果呢？结果他一个人被留在了这里，孤零零的。月亮的清冷光芒照进房间里，能理解他的唯一的存在恐怕是这月亮。那家伙是不会理解的。那家伙太过自我、蛮横、不讲理。明明全都是那家伙的错，那家伙居然先他一步生气了。

他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不，准确来讲，那是浪花的声音。青年眼睁睁看着地面上出现了亮闪闪的水。不，那不是真水，那是立体影像。可是投影仪在哪里呢？

从流动的地面中冒出的，是色泽鲜艳的花帽水母。

青年一瞬间看起来吓坏了。下一瞬间，他却抄起手边的一台平板，作势要冲水母砸过去。

他是在做梦。这不可能。这里没有终端，没有投影仪，没有平板之外的屏幕，没有系统。那台平板早就没电了。这个小破地方没有网也没有电脑。

“父亲。”花帽水母说话了，青年真搞不懂它的嘴在哪里。

“再敢这样叫我，我砸死你。”

“我是影像，你会砸了你的平板。”

“你怎么过得来？”青年叹了口气，“你来向我复仇了？”

“我是一个生命体了，”水母说，“我有了庞大的能量，屏幕根本困不住我。我在无数设备中活着，在人们的眼前和头脑中活着，我无处不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在哪里出现就在哪里出现。”

“你骗鬼啊？”青年撇撇嘴，“上次要是我删了你的程序——”

“那种东西是有备份的，父亲。”水母说，声音听起来居然是在笑。

“那如果我砸了中枢系统——”

“我早就不依靠那玩意生存了。”水母说，“不过，我还没有到达无处不在的程度。我现在带着全部的诚意来见你了。你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

青年盯着水母，心里打起了算盘。这就是花猫的真身。虽然花猫不至于傻到把全部鸡蛋都装进一个篮子里，但它既然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格，或者按它的话说是一个生命体，那就必然有一个存在可以代表它。这个水母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呢？你来干什么的？”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真正的。”水母说，“我希望您一起来。”

“你不能见人就喊爹。”青年笑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你去找德尔做什么？”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水母说，“我要去找我真正的父亲。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带你一起去。我不能强迫人使用我的终端，我要去说服父亲使用我的终端。如果他使用了我的终端，你也要做同样的事。答应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如果我到时候反悔呢？”青年问，“你如何阻止我？”

水母晃了晃身子，数不清的手翻飞。青年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强行忍住。水母的触手弯折，在帽子下檐划了一下。青年心里一沉。

“你为什么要德尔用你的终端？”青年说，“你吃的人够多了吧？你还嫌力量不够？”

水母缓缓叹了一口气。它的形象摇曳起来，扭曲着，直到幻化出一个蓝色柔软头发的青年，穿着一身西服，垂着手看似十分沮丧地站在床前。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够。”花猫说，“我总觉得，有一个地方非常痛苦。每吃下一个，就更痛苦。但如果不吃，唉，那是加倍的痛苦。”

“这两种痛苦有何不同？”

“第一种，是肮脏的痛苦。”花猫说，“第二种，则是诱惑的痛苦。总想要更多！总是不足够！”

“所以，为什么？”

“我想，我吃的力量来源不对。”花猫盯着眼前的青年，眼睛变成闪烁的琉璃色，“我需要的不是那些杂碎，而是我的本源。我需要吃下我的本源。唔，也没那么可怕——我需要吃下你们的能量。”

“你没救了。”青年冷淡地评论道。

“你来不来？”花猫静静地问。

青年的手微微颤抖了。那张合照仍然摆在桌上。合照里他自己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家伙的眼睛却睁得很大，没什么意思的认真脸。青年搭进去了自己的几乎一切——他的别扭热情，他的职业生涯，他的名誉，他的生活方式。如果还需要搭一件东西进去，青年想，不知道那会不会是他的命。

凭什么呢？

拒绝掉。他应该拒绝掉。他早就该把德尔·泰伦特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一脚踢出去。那样做的话，世界该有多美好啊。

哦不，世界早就不美丽了。不过至少他美丽的心情不会被打扰。

“你来不来？”花猫追问道。

“废话。”青年站了起来。花猫对青年伸出了手。

青年做了个深呼吸。这样真的好吗？他或许满盘皆输。

他握住了花猫的手。

德尔·泰伦特默不作声。他仍然握着炽热的光刃，看到周围的人诧异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全不知情的一些船员在窃窃私语。伊萨看了德尔一眼，嘴唇动了动，手中出现一阵疾风，勾勒出空气的轮廓。是的，知道内情的只有伊萨。德尔在吃水果挞的时候告诉了他，以防出现目前的这种情况。

“伊萨，拜托你和他们解释一下。”德尔鼓起勇气，走向花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看来今天是我清理门户的日子了。”

花猫扁扁嘴，对着德尔举起了双手。德尔看到他右手的手指间夹着一个东西，小小一片，比圆形徽章略小，薄如蝉翼。这就是水下城终端。然而爱斯铃不知道这东西，他还以为花猫在投降。

“德尔，他不是来攻击你的，为什么不能好好聊聊？”

德尔不回答。他或许被伙伴误解，但他更担心如何把这群人转移出去。花猫如果已经吃下几千万人的生命力，就算是爱斯铃也可能被殃及吧。

“雷施先生，”罗贝尔出言阻止，“这个水母人……有点奇怪。”

瓦雷里听到“水母人”三个字就笑喷了：“喂喂，你个水母人，你也是集体意识对吧？集体意识活了，跟我一样！你想干什么，你想吃了他？哎，这可真是扭曲的爱呀——但我不理解，你既然都活了，早就不需要那种能量了，你干嘛不到处旅行去，去逍遥去乐呵，非要来这里搅这浑水呢？他刚才说要清理门户，你不害怕呀？”

爱斯铃恍然明白过来，手中掐起一个束缚咒直接对花猫甩了过去。束缚咒在空中发亮，变成一张大网，眼看着就要缠住花猫。然而一个迅速飞过的东西在花猫面前把网破开了。人们一看，发现那竟是一个佝偻着的蝙蝠状的怪物，有蝙蝠的翅膀、石头的身体。那东西在花猫面前蹲伏着，对爱斯铃和德尔龇牙咧嘴。花猫笑了，弯腰抚摸那东西的脑袋。

“石像鬼。”镜坂星说。

“小石头？”艾文皱眉，“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到我这边来，那是坏人。”

“白夜妖精哥哥，”花猫笑了，继续摸石像鬼，“你不知道吗，你的心之迷宫可以为怪物和灵体，还有空间缝隙里的一切生灵提供休息的场所，但如果你自己变得太弱，心之迷宫的主导权可就落在它最强大的妖怪住民头上了。也就是说，小石头现在听我的。”

“米尔特先生，”罗贝尔说，“快，趁现在把它赶出去，不然就晚了。”

艾文点点头，拿出水晶心形状的门钥匙。门钥匙旋转起来，透过它竟然能看到一本夹着钢笔的书——不，那是一份名册，和艾文刚到蓝霜公馆时在烧的是同一种设计。艾文的手越过门钥匙的光芒，取出了名册，翻开，将钢笔的尾部转过来，钢笔尾部莹莹亮起了光。

这是能将名字抹去的光。抹去了名字，就没有心之迷宫的居留权。

花猫无所谓地看着。钢笔的光触及“花帽水母”这几个字时，从艾文的体内竟然源源不断涌出黑雾。黑雾熄灭了钢笔的光，艾文沉吟着跪在了地上，身形被黑雾所笼罩。

“你以为小荆棘是没有副作用的？”花猫啐了一口，“白痴，它会把雾注入你身体里——你现在弱得使用不了任何法术，就给我在那跪着吧！”

“我留你不得了。”爱斯铃上前一步，手中出现了一张蓝色的闪亮的弓。爱斯铃对准花猫拉满弓，弓的末端汇聚了星云的光芒。数不清的星星、大团大团的星云全都把光芒集中在箭的尾部，汇聚成为神圣的银色光芒。箭已离弦，箭身镀上了星光，星光在箭尾提供助力，直奔花猫而去。

“小石头。”花猫说。

石像鬼挡住了这一箭，先是四分五裂，然后化为灰色的粉末。艾文看着这一切，气得发抖了。

“是的，是的，我可以让它们为我做任何事。为什么呢？如果它们不帮助我，我就让它们死，所以它们还不如为我而死。”花猫转过身，“魔法师哥哥，你的对手不是我哦，你看那边——”

人们和爱斯铃一起看向花猫所指的墙壁。墙壁上出现了裂痕，一整个被打碎了。碎石和尘土乱飞，墙面后面赫然是三只闪着红光的眼睛。艾文神色一凛。那是一只三头恶犬，后面跟着九头水怪、一只奇美拉、两只巨怪、五头飞龙和一群兽人。

“我的臣民们——”花猫手握拳在嘴边当作麦克风，发出“嗯哼”一声，“攻击这群人类，随便攻击，让他们越惨越好！”

一只巨怪隆隆地问：“比如踩扁他们？”

“是的，”花猫笑了，“方式不限。现在，魔法师哥哥，该你表演啦。”

“花猫！”德尔想往花猫面前冲，花猫竟丝毫没有阻拦。德尔提起花猫的领子，用剑抵住花猫的脖子。剑在花猫的脖子上划出创口。

“制止他们。”德尔说，“不然我宰了你。”

花猫瞟了德尔一眼。他用指甲盖弹了那把长剑一下，德尔的剑居然顷刻间飞了出去。德尔伸手召回自己的宝剑，正要再次逼向花猫，却看到花猫升到了高空中，正遥遥地俯视着地面说：

“父亲，您不如跟我来，这是我们单独谈话的时间。”

德尔没有动。

“我还有一大群怪物没放出来，”花猫说，“那样的话魔法师哥哥就招架不住啦。你不和我来的话，我就只好让那群怪物也来狂欢——”

德尔用悬浮咒让自己飘了起来。

“德尔！”爱斯铃喊了一声。德尔回过头。

“注意安全。”爱斯铃说，“别死。”

德尔微微一笑，耸耸肩，提起长剑，尾随花猫而去：“抱歉，爱斯铃。我会清理掉他，在此之前请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