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问完之后其实就后悔了。
她承认,今天自己是有点情绪上头了。
颖娘……她一直把那丫头当做可爱妹妹,有点小迷糊,虽然早知道她和郑谕有婚约,甚至自己还亲手创造机会让两人约会。
但在她心里,那更像是看着小孩子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没想到,转眼就要变成实实在在的婚姻,这让她心里堵得慌。
太冲动了!真不该问折彦质的。
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朦胧好感,平日里逗逗他,看他耳根发红的样子还挺有趣,但不能给他这种暧昧不清的错觉,太不负责任了。
他们这些人,对待婚嫁之事太过认真,折彦质显然也不是个会游戏人间的人。
“郡主,你……”折彦质似乎想追问。
“没什么,”林薇迅速打断,语气故作轻松,“就是因为颖……额,就是范九娘快要成婚了,所以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好意思,有些冒犯了,你别介意。我们快走吧,马上就到郡主府了。”
她试图换个话题:“对了,过一阵我的郡主府乔迁温居。范老夫人建议说,我从范家搬出来得太仓促,该要有个正式的乔迁宴,聚聚人气。”
她语速很快,几乎不给折彦质插话的机会,“如果那时候你们几个还在京城的话,记得来参加我的温居宴哦!我可是准备了很多好东西呢,保证有趣!哦,对了,你记得和种将军、姚将军他们也说一声啊,我就不一个个通知了。”
“郡主。”折彦质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林薇的手腕。
他的手心有些烫,甚至还带着明显的颤意。
他意识到林薇在刻意回避,但在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战斗天赋和直觉,让他明白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导向胜利的瞬间,绝不轻易放过!
林薇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不平静,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啧,真不该招惹纯情男高啊!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折彦质极力压抑着胸腔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声音从最初的激动发颤,逐渐变得低沉而平稳。
“我没有定亲。”他清晰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薇,“家中也并无侍妾通房。我自十三岁起便随父兄在军中,枕戈待旦,……并未接触过什么女子。”他省略了营中军妓的存在,反正他又没接触过,只陈述自己的经历告诉郡主就是。
林薇默默叹气,转过头来,正视他的眼睛。
不得不说,这双眼睛生得很好,眼眶深邃,瞳仁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黑亮,此刻里面盛满了专注与……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这样仿佛只为她一人的目光,极具冲击力,几乎让她忽略自己内里的灵魂年龄足以当他阿姨。
林薇笑了笑,带着自以为的豁达,那其中的复杂情绪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微微低垂的侧脸,因为紧张线条绷得更加分明。
皮肤触感温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韧劲。
“折彦质,”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叹息,“你没听过京城的流言么?我——不嫁人的。”
折彦质愣了愣,他进京时,关于郡主许国的大宏愿风波已过,他忙于军务和培训,自然未曾听闻。
林薇便简单解释了两句:“我蒙受太祖太宗遗泽,身负重任,此心许国,终身不嫁。”她保持着轻抚他脸颊的动作,目光确实清醒的疏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懂了么?”
折彦质直直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脸庞比之前清瘦了些,病后的亏空并非那么容易补回,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比天边的弦月更亮,亮得惊人,也……清醒得惊人。
明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就是让人觉得无比生动。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方才她沉默走着,他小心踩着她的影子,心底盼着能将所有阴霾从她身上驱散,让她永远那般明媚张扬,哪怕生气,也该是一脚踹开拦路石的干脆利落。
“我心悦郡主。”他知道郡主欣赏文采风流之人,喜爱锦绣文章,前几日在正店,她听苏学士词曲时那沉醉的模样他看在眼里。
可他搜肠刮肚,也说不出那般华美的辞藻,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剖白自己的心意。
林薇愣住了,没想到会接到如此直接、毫不迂回的“直球”。
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折彦质更快地握住。他握得并不紧,力道轻得近乎小心翼翼,与他能轻易将她拉上马背的力量截然不同。
她轻轻一挣,便将手抽了出来,随即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漫不经心、甚至有些魅惑的笑容:“那……谈恋爱么?就是亲亲抱抱都可以,但是最后肯定会分手,更绝对不可能成婚的那种?”
折彦质:“……”
折彦质鼓起勇气的剖白得到一个超乎预料的回应,一时被炸懵了,甚至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郡主,是有说话么?
看着他完全呆住的样子,林薇轻笑摇头,狠狠自嘲了一句:我可真是太渣了!
不再多言,她干脆转身离开,留下折彦质独自消化这远超他理解范围的提议。
第二天睡醒,林薇几乎就把昨晚的插曲抛到脑后了。
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甚至始于荷尔蒙上涌的冲动,终究只会伤害一位纯情小将军的感情,有什么意义呢?
“嗯,也许我以后会成为他心头一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她一手撑着头,天马行空地想着,“然后他迫于家族压力成了婚,夫人因此猜忌,夫妻拉扯、误会……直到某次他在战场重伤濒死,幡然醒悟,终于懂得怜取眼前人!”
被自己脑补的狗血剧情逗得咯咯直笑,林薇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等哪天闲下来,就去写写话本子吧,这样的剧情肯定能成爆款!”
“姑姑,”她翻身坐起,扬声唤道,“我们今天去庄子上!把厨娘也一起带上,逮一头小猪,我们把‘猪肉宴’搞出来!”
她一边让白芷给她梳头,一边拿出钢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本来这几天有几家工坊约她验收成果,但天气实在太热了,懒得动。反正也不急,就去庄子上躲躲清静,顺便当纳凉了。
她嘀咕着近期的日程安排,今年夏天格外漫长,持续高温好久了,最近也都没什么降水,不知道影响大不大啊。
沈姑姑应了一声,让苍术出去安排车马和随行人员。
她悄悄观察着林薇的神色。
昨晚回来后,让白芷负责守夜,辛夷过来找她,悄悄将折将军之事告诉了她。沈姑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少年慕艾,郡主也正是韶华年纪……
不过看今早她这浑若无事、甚至兴致勃勃规划去庄子吃猪肉的样子,应该是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吧?沈姑姑暗忖。
不过,经历了上次在苏相公府郡主情绪失控那回,她也明白了,郡主虽然性子洒脱随和,但是有些事藏得深,不说不表露,并非真的不在意。
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夏确实酷热。郡主府不缺冰用,官家在物质用度上对她从未吝啬,沈姑姑还在马车里也贴心地放置了小冰盆,丝丝凉意透出。
可林薇还是觉得闷热难耐,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背后都湿透了。
硝石制冰其实原理简单,但她之前从未想过要弄——自家不缺,没有需求自然缺乏创造的动力。
有人说,人类很多发明创造最初都是为了“偷懒”或者改善自身处境,果然是有道理的啊。
但现在看来,似乎有必要研究一下制冰了。连她这样享受着顶级供应的人都觉得难熬,底层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庄子上比京城里稍微好一些,至少人口没那么密集,树木荫蔽也多些。但也仅仅是好了一点,空气中依然翻滚着热浪。
庄头得了信,小跑着过来回话,也是满头大汗,粗布短衫的后背湿了一大片。
一路过来,路边看到的庄户,无论男女,多是穿着无袖或短袖的汗褟,男子甚至直接打着赤膊,孩童更是只着犊鼻裤在树荫下玩耍,皆是为酷热所迫。
庄头禀报已按吩咐抓了头不大不小的猪,但还是忍不住劝道:“郡主,这猪肉……乃是贱肉,腥臊之气重,贵人大多不食。小人庄上虽也依古法骟养,肉质有所改善,比那未骟的好了不少,没那么冲鼻,可滋味终究远不如羊肉鲜美可口。”
他小心翼翼,生怕郡主期待过高,届时失望。
林薇摆摆手:“我知道。早两个月就让人交代过了,那几头单独圈养、用改良饲料和净水、特别注意了圈舍卫生的骟猪,就是为今天准备的。待会我让厨娘按我的法子料理,晚膳时请大家一起尝尝就知道了。”
庄头连忙躬身道谢:“谢郡主款待!”
其实对他们而言,什么肉都是难得的美味,只担心郡主金枝玉叶,吃不惯这“贱肉”,反怪他们不用心。
林薇又问道:“最近天气这么酷热,庄子上大家可有什么解暑的法子?地里的庄稼情况如何?”
庄头闻言,脸上堆满了凝成实质的愁绪,唉声叹气,“郡主有所不知,这鬼天气,赤日炎炎似火烧,地上都干得裂开了口子。大家白日里尽量躲着日头,早晚劳作,用井水泼洒降温,可也是杯水车薪。庄稼……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本来长势尚可,可再这么晒下去,怕是……”
林薇眉头微蹙,想起京中的情况,又问:“京里好些日子没下雨了,这边呢?”
庄头更是满脸愁苦:“这里离京城不过二十余里,天气能有多大差别?也是大半个月未见一滴雨水了!”
“咱们庄子还算好,靠近一条小河,如今那河水也快见底,快要断流了。小人实在是忧心啊……这旱情再持续下去,秋收定然无望。一旦闹起饥荒,这大热天的,又饿又热,怕是……怕是……哎……”
他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林薇的眉头紧锁。
她不记得绍圣三年对应的是公元哪一年,即便知道,她也无从知晓这一年是否有大旱。
就算知道历史,天气这一古代误解的命题,她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