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网上的猜测,可如果皇宫真的有问题,那慢性毒素也很可怕啊,林薇强调道:“民女所言,多基于后世对材料的研究和一些病例的反向推论,正如章相公所言,需重实证。”
她顺势接住章惇质疑的点,继续道:“章相公重实证,民女深以为然。亦有贤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
这简短却蕴含极强务实精神的话语,立刻在殿内引发了更深层的思辨。北宋学术百花齐放,对“知”与“行”的关系各有阐发。
曾布沉吟道:“此言大善。《大学》言‘致知在格物’,然非亲身格之,焉得真知?譬如医者,不望闻问切,何以断症?”
一位倾向于洛学的官员则补充道:“然‘格物’亦需‘穷理’,非徒然摸索。需心中先有‘理’在,格物方有方向。如二程先生所言…”
新党则顺势引用王安石的观点,“王荆公曾言‘经术正所以经世务’,学问最终需落到实处,解决实际困难。调查与实践,正是‘经世务’之始。”
范纯仁总结道:“诸位所言皆有理。归根结底,求真务实,不盲从、不空谈,方是正理。林娘子此言,虽直白,却切中要害。”
……
林薇听着这些他们引经据典,将她的大白话提升到了哲学高度进行讨论,只觉得眼花缭乱,果然大佬就是大佬,做官不仅要懂政治经济,还得是哲学家。
现代公务员体系讲究专业分工,古代这要求简直是全科博士,难度太高了。
他们稍歇,林薇趁机提出了更具体的方法:“章公,诸位相公,关于验证哪些物质有害,民女倒有一个后世常用的法子,或可一试。”
她看向章惇,努力把自己的建议用更符合他们能理解的话术表达,更符合实证求真。“后世研究发现,许多对人体有害之物,在某些小动物身上,反应往往更快、更明显。或许是因为它们…呃…体型较小,代谢更快?”
她心想当然不是了,但是如果要解释小白鼠和人的相似性,额,还是太刺激古人了,于是模糊解释,避免触及“相似性”可能带来的伦理争议。
“故此,我们可以寻一些健康、洁净的小鼠,好生喂养。然后将怀疑有毒之物,如铅粉、宫室用的矿物颜料、涂料浸泡之水,按不同分量掺入它们的饮食中,或涂抹于其皮毛之上。然后另设一笼同样健康的小鼠,正常喂养,以作比对。”
“观察一段时日后,看喂食敷料之鼠与正常之鼠,在精神、动作、毛色、存活上有无差异。这样虽不能完全替代人体,却可作为一种快速且直观的预判之法。”她尽可能地将“对照组实验”的理念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阐述出来。
这不仅是验证铅毒,更是她试图一点点将系统观察、控制变量、对比分析的科学思维模式,植入这个时代最高决策层的一次尝试。
她不想,也完全没有那个能力和智慧卷入新旧党争的思想漩涡,那太复杂也太危险。但她又希望能在这些具体而微,又关乎性命的大事上,推动他们用更科学的眼光去看待和解决问题。
这个建议清晰、具体,且听起来可行性很高,甚至带着一种冷酷却有效的理性,连最严谨挑剔的章惇,沉吟片刻后,也觉得此法颇合其“验明实效”之风。
于是便颔首道:“此法倒是新颖。可交由御药院与将作监协同办理,仔细记录,不得有误。”当下便安排了下去。
接下来,重臣们的讨论焦点转向了皇帝临时迁居的具体方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道理易懂,但皇帝行在安置却是天大的事。
虽说出巡、赴行宫皆有成例与规制,但此次属临时起意,且为长期居住直至皇宫查验清理完毕,需要考虑的因素就复杂得多。
迁往何处行宫?需考虑距离、安全、设施完备度。
宿卫力量如何加强布防?需从殿前司、皇城司抽调精干。
政务流转如何确保无缝衔接?中书、枢密院文书传递通道需重新规划。
起居用度如何转移安置?尚衣、尚食、尚寝等局需提前准备。
朝会礼仪、随扈大臣名单
……
诸位相公迅速高效地讨论着各种细节,从安全保卫到饮食供应,从政务通传到人员调配,充分展现了大宋最高行政系统应对突发事件的运作能力。
林薇在一旁听得咂舌,提出一个想法和实现一个想法之间,果然隔着巨大的鸿沟。
听着他们讨论政务,尤其期间又反复提及“黄河”、“水患”、“工役”等词……
林薇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治水!我坡仙啊!
这位偶像可不仅是文学家,还是个大水利专家啊!杭州苏堤、惠州西湖、儋州引水……
虽然现在这个时间点,坡仙应该还在惠州甚至更远的儋州吃荔枝,或者还没吃到?
她历史再差,也记得哲宗就是活了20几岁,怎么也不到30,算算都没几年了。坡仙,印象中是没有活到宋徽宗那时候的…那岂不是也危矣?!
惠州儋州在现代是旅游胜地,在古代可是瘴疠横行、缺医少药的兵家必不争的流放绝地呀!
不行!不行,得赶紧把他捞回来!
她立刻抓住一个讨论间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客观更稳定一些为国举贤。
林薇上前一步行礼,“官家,诸位相公,讨论治水,民女忽然想起一人!苏轼苏子瞻,不仅是诗词大家,更是后来朝廷官方认可的治理水患的能臣干吏,公认盖章的!”
她开始“苏吹”模式,咳咳,略略夸张了一点点而已:“他在杭州任上,治理西湖,清淤筑堤,疏通水系,修建闸堰,将一片淤塞之地变成了鱼米之乡、风景胜地,杭州百姓将他主持修筑的长堤称为‘苏堤’,感念其恩德!”
“一千年后,‘苏堤春晓’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景,游人如织,可见其水利工程之坚固,规划之长远!”
这里夸大了,林薇心里默默给同样也疏浚西湖的白居易、杨孟瑛等大佬道歉,对不住了各位大佬,先借坡仙用用啊,我们要救命的。
她这番话效果显著。此前林薇对苏轼那般毫不掩饰的狂热喜爱,已让不少人暗自羡慕——能青史留名,被千年后的人如此铭记推崇,是何等殊荣!
如今又听闻苏子瞻还有如此实在的政绩,甚至留下以姓氏命名的工程,受百姓世代纪念,这几乎等同于立生祠了,更是触动极大。
虽然为官不求名利,可是谁又能真的拒绝青史留名、贤名远扬呢。
苏辙站在班列中,激动得胡须微颤,眼眶发热。他深知兄长有经世之才,却屡遭贬黜,心中常怀不平。
如今听得兄长功业被后人如此肯定,甚至惠泽千年,他心中又是自豪又是酸楚,对林薇的感激之情又深了一层。
林薇见众人神色各异,还以为他们又要因党争排挤苏轼,天哪,苏先生不合群的人设不倒啊,连忙找补,看向章惇等人:“民女知道,治理西湖与治理黄河天差地别,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但治水之理,或有相通之处?比如勘查地形、了解水势、组织工役、因地制宜…苏轼既有成功经验,或可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黄河隐患巨大,民女觉得…或可集思广益?”
苏辙立刻抓住机会,出列补充,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陛下,章相公,林娘子所言甚是!臣兄昔年出仕杭州,确于水利颇有建树。其法乃先详勘西湖淤塞情形与水脉走向,继而募役兴工,以工代赈,既疏浚了湖底,又以挖出之淤泥葑草筑成长堤,一举两得,省费而功倍。其后又建闸控水,早潦无忧。其奏札、规划,工部应有存档可查。”
范纯仁也适时开口:“陛下,苏子瞻确有实干之才。如今黄河事急,正当广纳贤才,群策群力。召其回京咨询,亦无不可。”
章惇等新党成员心里自然不爽,但面对黄河这一难题,确实马虎不得。林薇的能量不容小觑,她明显倾向苏轼,他们也不便直接反对。且她之前还表达过对王安石的欣赏,对新党也算客气,更何况,召回咨询并非复职,还在可控范围内。
哲宗沉吟片刻。他对苏轼的观感,也挺复杂的。但林薇的“预言”和黄河的危机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正视。
他看了一眼章惇,见其未有激烈反对之意,便道:“既如此,便依林娘子与诸位相公所议。即刻下旨,召苏轼回京,赴都水监行走,咨议河事。”
“是!”有中书舍人领命拟旨。
林薇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成功了!第一步捞人计划成功!虽然只是回来咨询水利,但人回来了就好操作了啊!
天啦,还有苏颂!双苏都能见到!
而且是老年版的!成就大多都打出来了,也不怕提前剧透了反应影响他们,简直双喜临门!
待大致方案框架议定,时辰已近黄昏。
黄河汛情已按章惇之前的部署紧急处理,具体细节需明日再议。
哲宗面露倦色,对林薇道:“林娘子,明日你随范卿一同入宫,黄河之事,朕与相公们还需听听你的见解。”
林薇连忙应下,但也提前打预防针:“民女遵旨。只是官家,治水是极专业的事,民女并非此道人才,知道的其实很有限,只能将后世的一些经验做法和教训说说,供官家与诸位相公参考。”
哲宗闻言笑了笑:“朕知晓。朝堂肱骨,天下英才,岂会将千斤重担压于你一小女子之身?你只需尽你所知即可。”
议政结束,诸位相公纷纷告退出宫。林薇一眼瞥见正要离开的王舍人,苏颂的事还没讲完呐王官人!
她立刻几步追了上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王舍人!留步留步呀!方才说的苏太师……”她本想拉王舍人去吃饭细聊,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只好厚着脸皮邀请:“那个…王舍人若是不急着回府,不如…额,一同去范相公府上叨扰一顿便饭?正好可以细细请教苏太师之事…”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蹭饭还带人的行为实在有点离大谱啊。但她身无分文,总不好还找范公要点零花钱吧。
王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林薇那急切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由莞尔,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能得林娘子相邀,是下官的荣幸。只是要叨扰范相公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范纯仁。
范纯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虽不知他们具体要聊什么,但见是与已致仕的苏颂有关,且林薇如此上心,便也温和地点了点头:“无妨,府中已备下饭食,王舍人同往便是。”
林薇顿时喜笑颜开,简直想欢呼一声!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
不仅把坡仙捞回来了,还有机会接触到苏颂!双担狂喜!
她脚步轻快地跟着范纯仁和王舍人向外走去,只觉得穿越以来的阴霾,都被这两道来自不同领域的智慧光芒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