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海出来,岸上的雾尽悉散去,太阳高高挂起,抚照着这多年未曾有阳光来过的土地。
“人呢?”
何辞舟看着岸上空无一人,不禁对谢言的话产生质疑,“你确定他们上来了?”
“不清楚,那个蓝头发的说的,你去问问她。”
何辞舟:……我能找得到还问你!
“咯咯哒,咯咯哒。”
一只土鸡高昂着喉咙,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叼着一张纸条朝她走来。
“咯哒,”土鸡把口中的纸条吐下,朝何辞舟轻蔑地扫了一眼,后爪在地上扑腾两下,潇洒转身离去。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何辞舟梗塞两秒,从旁边捡了根树条,扒拉开土鸡吐出的纸条。
“孟老爷晕了,师兄先带他回府了。”
宋江江点点头,“那我们也快回去吧。”
“等等,”谢言一脸嫌弃把龙华提溜起来,“他也带回去?”
刚刚谢言把人扔在了地上,提溜起来后龙华的脸上都糊着泥土,白色的衣服脏得不能看。
看起来怪可怜的。
何辞舟幸灾乐祸地笑了,大手一挥,“扔这吧!”
“对,扔——”宋江江一愣,“扔这!?不太好吧……”
“他本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为何要带上他?”
“也是,”宋江江无脑支持,“师姐说得都对。”
“你们师门,还挺独特的。”谢言跟在身后感叹道。
“我当你夸我了。”
三人离开后,岸上又静悄悄的。土鸡见霸占它领地的人离开了,这才从树林里偷偷冒出脑袋,确定真的离开了,开始迈着闲适的步伐巡逻领地。
突然,它的目光一凌,看见一个巨大的不明生物躺在地上,不太高兴地凑上去,用嘴戳戳不明生物的脑袋,又跑到不明生物头上跳了跳。
不明生物一动不动,它失了兴趣,挥挥翅膀扇了不明生物一巴掌,趾高气扬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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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站床头,谢言倚着床尾,何辞舟和宋江江坐在茶桌旁。
孟老爷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偷偷睁开一条缝,怼上了谢言似笑非笑的眼神。
闭眼。
再睁开一条缝,眼珠子一抬,怼上了贺兰雪面无表情的脸。
不对,再闭眼。
睁眼,何辞舟揶揄地看着他。
噩梦。
绝对是噩梦。
“孟老爷,该起了,”何辞舟起身走到床旁,“眼睛都睁开几次了,还装?”
孟老爷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眼。
“你说你有个儿子,今年十五,体弱多病,不知你那儿子现在何处?”
“对哦!”宋江江拍了下脑袋,“好像到现在都没看着你儿子,你儿子呢?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我有儿子!”孟老爷猛地坐起,一双眼睛瞪如铜铃,肥胖的双手不能控地颤抖,“我有儿子,有儿子!”
“我妻子温柔善良,我儿子纯真孝顺,我们一家三口好着呢!”
“真的吗?”何辞舟话锋一转,“凤鸣镇的那些人怎么死的?”
“……自是邪祟作怪。”
“不是,”何辞舟肯定道,“不是邪祟,是人为。”
“人为!?”
孟老爷突然一哆嗦,勉强地笑着问:“居然是人为,不知何仙长有何思绪了吗?”
“我有没有思绪,孟老爷想来是最清楚的。”
“我?这怎么会呢。”
“十五年前,有一位祭神女怀有身孕。”何辞舟试探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孟老爷的一举一动。
孟老爷脸色的笑意快挂不住了,神色冷了下来。
“女子身孕七月有余。”
“——你都知道了。”
何辞舟了然地直起腰,“刚刚知道的,之前也只是猜测。”
“孟老爷,随我们去趟县衙吧,至于怎么判,全看你们这的法规了。”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宋江江一个头两个大,茫然地问,“什么女子,什么怀孕七月,他怎么就要去县衙了,他干什么了?”
“凤鸣镇这段时间死的人是他杀的。”
“什么!?”宋江江猛地转头,难以置信道,“你?”
孟老爷抬头,眼中不见丝毫奉承,他冷冷的扫视了周围的人,“是我,又如何?”
“你为什么在这么做?他们——”
“他们手上有多少鲜血你知道吗?三六九十二月,每年四次,四条人命呐!”
“我的孩子,七个月大,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我的妻子,”孟老爷哽咽道,“我妻子被拖走,血流了一地,我却无能为力。”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高高在上,你们高风亮节,小姑娘,你知道吗?如果当年我有你身上这些金银首饰,我妻子就不会死,我的孩子今年也该十五岁了。”
“可我没有,所以我的妻儿死了。”
“我……”宋江江后退一步,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啊,你不知道。女子祭神百年有余,镇外无一人知晓此事,好不好笑?”
“这片土地烂透了,人在这里待久了,会变成野兽,吃人不吐骨头。”
“国有国法,承阳派无权问责。”
孟老爷摇摇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这,我得去找他们,走远了就找不到他们了。”
“不,你得出去,你不是说没人知晓凤鸣镇一事吗?那你更该出去了,走出去,告诉所有人凤鸣镇的秘密。”
“手持鲜血者不该姑息,凤鸣镇外应该还有不少该以死谢罪的人吧,不然你也不会闹那么大让我们来。”
“有,有很多,”孟老爷颤着声,“国,上有群狼,中有蛀虫,下面的都是些麻木的人。出去?出去了有什么用,我拉不下上面的狼,杀不了中间的虫,唤不醒两眼睁睁空无一人的人,我出去有何用?”
“可是,只要拉下一只狼,杀了一条虫,唤醒一个人,一切就值得。”
“我会带你回凤鸣镇,信我。”
“师妹,”贺兰雪出言阻止,“不可,此事是人为,我们不便插手。”
何辞舟笑了,推门出去,太阳普照大地,她的笑容明媚耀眼。
“师兄,何辞舟何曾怕沾染红尘事?这事,我管了。”
——人人皆道我有望成神,可我知道我不能。我舍不下红尘人间,弃不了七情六欲,我看似身在红尘外,心却永远留在了这烦扰红尘间。
原来,从不同的方向出发,终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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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元十二年,凤鸣镇一案轰动一时,箭头直指一些达官贵人,县令欲压下此事,但为时已晚,无数才子学者义愤填膺,舆论越闹越大。
朝廷被迫收押部分贵人,这才勉强掩过此事。
手持鲜血者没有全全肃清,但此后凤鸣镇再不会有女子祭神。
后来,何辞舟带孟老爷回了孟府。
楼阁台榭,水波盈盈,孟老爷跪在一颗桃树下,跪了一夜,第二天,当暖阳再次升起,孟老爷的尸体早以冰凉。
“何仙长,我的妻儿埋在这棵桃树下,我死了也要葬在这。”
“小晨和小清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可怜,何仙长就当日行一善,帮帮他们,带他们走吧。”
……
“师妹,我们该走了。”
何辞舟最后看了一眼刚刚埋好的土坑,叹息一声,“走吧。”
“仙长,仙长!”小晨小清追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他们一拜,“小晨/小清,谢过仙长!”
“你们真的不和我们回宗门吗?”宋江江道。
“不了,我们得在这守着这府邸,即使这府邸没主人了,我们也要守在这,一生一世。”
踏出孟府,风吹得人舒服极了,凤鸣镇长久环绕的腐朽味道皆消散了。
谢言看着何辞舟的脑袋,有些手欠地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何辞舟毫不犹豫,反手甩了一巴掌,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差点把谢言脸上是面具打落。
谢言笑着扶稳脸上的牛头面具,小声嘟囔,“啧,好凶。”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也该走了,何姑娘别忘了,”他挥挥手腕,“我们的约定。”
何辞舟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当然。”
等等,话说,垣水是个啥?
“叮咚叮咚,您的系统999已上线。”
“宿主,我回来啦!剧情走的怎么样了?”
“——宿主宿主,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剧情里应该是主角救了宋江江,宋江江因此爱上主角,可是,可是为什么剧情显示未完成!?”
“啊——我不知道,可能是你的数据出错了吧。”
“我?出错了?”
“啊对。”
“别想了,我们要回去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人间,天空澄澈透明,一缕缕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溜到地面,留下一地斑驳。
街道上寂静无人,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或许过不久,这里又会热闹起来,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将成为历史的一页,是对是错留予后来人评判。
不问过去,不问前程,往前走,往前走,前路如何,当自己去看看,是好是坏也要自己去走走看。
少年意气风发,执剑天涯,坦坦荡荡立于世,欲颠覆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