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钱,给你钱,别让我女儿去,我求你了,求你了!
——爹,娘,我怕,晨儿怕。
——唉哟,两位也别难为我了,这孩子我今个非得带走,不然,我也不好交差啊。
——不是钱的问题,来凤鸣镇之前不都说好的,你们也都签字画押了不是?
……
——你们放过我妻吧,她还怀有身孕,她不能去。
“这是——”何辞舟眯着眼想要看清说话的人,可是越是想看清,眼前的幻境就越模糊,“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我妻怀胎七月了,你们别动她,都住手!
——我流血了……孩子,我的孩子!
——听说你家的怀的是男孩?女子祭神带个男婴去不好吧。
——欸,要不打了,免得冲撞了海神。
——不要!!!
大片的血迹扑面而来。
那个孩子应该是没了。
……
——送我女儿去,我女儿去祭神!
——爹,我不要……
——别想断老子财路,今天你必须去!
……
——孩儿,是爹对不住你,爹没钱……
——爹,女儿此去不归,望爹保重身体。爹予儿生命,女儿感激不尽。
……
——我去祭神!
——不,我去,我无父无母,不如去祭神,也算不枉来这世间!
——都别争,老朽今年八十有二,谢上天恩赐,得以长寿,拖着这残破身体苟延残喘数年。如今祭神一事,老朽去再最合适不过。
——孩子们,好好活下去。
……
原来在百年前,人们怀着孤注一掷的心奉献自己的生命,她们从不愚昧。
岁月长河悠悠,难言何时何瞬,曾经孤注一掷为生存而献身,最后演变成杀女求财,成了上位者对平民百姓的压迫,成了凤鸣镇女子的噩梦。
“辞舟。”
——苏婉!
大红的华服用的是风鸣镇最好的绣娘们一针一线缝制的,头上的金银珠钗用的是最富盛名的工匠打造。
在不知多少年前,苏婉穿着这一套装扮,告别父母,踏上不归路。
那一日,人们欢呼着等待海神的赐福,虔诚祈祷美好的到来。
往日和蔼可亲的邻里撕下假面,他们甚至不会为这个爱甜甜地喊他们叔婶的女孩哭泣。
那一日,苏婉祭神,苏母上吊,苏父投井。
一夜之间,风鸣镇再无苏家。
风鸣镇迎来新的气运,他们什么也没有牺牲,只是风鸣镇少了一户姓苏的人家。
“……苏婉。”
“是我。”
今日的笑颜与往日重叠,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本以为物是人非,回头看,原来有的人依旧站在原处,不曾改变。
“我怎么不知道辞舟那么爱哭?”
何辞舟涩然,摸摸脸颊。
——没眼泪,苏婉骗她。
一时的心潮澎湃瞬间冷却,何辞舟无语道,“你幼不幼稚?”
苏婉提溜一下裙子,扑向何辞舟,何辞舟一惊,下意识想躲开,全靠自我意识抑制住想要朝一边躲的冲动。
“你刚刚是不是想躲开?”
“没有,绝对没有。”何辞舟之口否认。
苏婉突然不说话了,把头埋在何辞舟颈旁,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服被感受到。
何辞舟愣住了,转神轻轻抱住苏婉,无措地拍拍苏婉的肩膀。
“我的苏大小姐,你哭什么?”
“你还不许我哭了!”
“没有没有,你哭你哭。”
苏婉哭得很安静,唯有泪水打湿衣衫才被察觉。
“辞舟,你还好好的,真好。”
何辞舟垂眸,轻声回道,“春日花,夏日风,秋日叶,冬日雪,我都替你看过了,但不知如何向你形容,总觉该让你自己亲眼看看。”
“好,”苏婉缓缓松开抱着何辞舟的手臂,“辞舟,上次忘了和你道别了,今日补上。”
“辞舟,今日一别,是难以相见了,来人擦肩,也可能互不相识。”
“但苏婉一生,何其有幸遇见你。”
“辞舟,山高路远,望你珍重。”
“苏婉,再次别过!”
幻境炸开,一阵眩晕,再抬头时,上百名女子身着红色华服,有老有少,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五岁稚儿,她们站在远处遥遥朝她一拜。
日光破开黑暗,一条透明阶梯向上延伸,往上瞧,刺眼的光逼迫人低头。
百余名女子抬脚踏上这条阶梯,困于海底多年的她们终于重获自由。
在人群中,何辞舟看到了苏婉,她走路总爱一蹦一跳,身上充满了活力,似与她初见那般。
倏然,苏婉停住脚步,拨开人群往下走,在最后一个台阶时,她似被无形的屏障拦住,前进不得。她停下脚步站在那,然后高声喊道,“何辞舟!你一定要,好好的!”
何辞舟笑了,学着她的姿势也朝她喊道,“好,我一定会,好好的!”
苏婉满意地咧开嘴笑,她揉揉脸颊,一步三回头地往上走,直到快看不清何辞舟的身影后,她不再回头,奋力往前跑,与那些有着和她相似经历的女子们一同奔赴新的人生。
.
“你,做到,了。”
“你来啦。”何辞舟瞥过头去看来人。
它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变得透明了。
它招招手示意何辞舟过来,把右手朝额心一点,蓝色的灵力从额心涌出,化为一条蓝色小鱼。
“给你,我的,神魂。”
何辞舟接过小鱼,小鱼亲昵地在她手心游动,然后一跃而起,重新化为一股蓝色灵力涌入她的额心。
“我,也该,离开了。”
它朝着妹妹走去,神魂抽离加速了它的消失,它用它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抱住它的妹妹。
“你给我滚开!”
“妹妹,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该离开了。”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死!我会成为最强的伴生生灵,我会和我的新主人一起成神,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它轻叹一口气,眉间刚刚消散的愁丝再次聚拢。
“上百人的性命,我负担不起。妹妹,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说服你,那么成王败寇,我们一起消失。”
“我与你同担这百余罪孽。”
妹妹愣住了,半晌回了句,“……毛病。”
当它们消失的那一霎那,贝壳缓缓打开,宋江江衰老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她睁看眼被水呛了一口,何辞舟捏了个避水诀给她,催促道,“避水诀只能管一刻钟,你先上去。”
“那师兄和——”
“刚刚那个蓝头发的早就送他们上去了,”谢言指着龙华接着问何辞舟,“这人,你管不管?”
何辞舟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