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精神力如同一场浩大的雪崩,万千雪片席卷这栋大楼,没入了暴徒们的大脑。
脑域中积淀的陈伤得到疗愈,精神力融入受损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作痛的脑域疮口逐渐愈合,他们的神情由狰狞逐渐转为平静,赤红的双目中血丝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一些,暴徒化程度逆转,从中晚期退至到了中期初期,部分本身就处于中期初期的,竟直接退到了暴徒化早期。
无孔不入的疼痛消减,即使仍然不歇,程度却减轻许多。
隔着一扇窗户,在乌舍的精神力抽离后,暴徒们纷纷低下头,怔忡地检查起自己的身体。切实感受到区别后,他们不约而同猛地看向乌舍,狂热的视线如同燎原之火,将空气也燃烧。
顾忌着乌舍此前的命令,依然没有暴徒开门,但有暴徒推开了窗户。
他探出头来,血丝退去大半后能窥见湖蓝眼睛的底色,他用力朝乌舍昂着下巴:“阁下,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此举带动了周围所有暴徒,他们将门撞得哐哐响,一颗颗脑袋从窗中探出,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走廊上的雄虫。
“阁下,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赛蒙·罗格,阁下,为您效劳!”
“阁下,您还会来吗?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一个个问题投向乌舍,暴徒们的神情执着又顽固,但位于视线焦点处的乌舍只是朝他们摆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
高大的雌虫虚影站在他后方,浅蓝色的电子流将他白皙的皮肤映得微微发亮。他环顾周围自困于房间中的雌虫,好似在其中看见了熟悉的影子——曾经刚从赫拉德退役的索玛也许在这里也待过一段时间,认为治愈无望后自我流放到了故土的放逐区,与萧索、荒芜和孤寂相伴。
这里困着的都是上过前线的战士,经历过火与血的洗礼,手捧过胜利的荣光。他们都是索玛。
四周簇拥而来的拥护、欢呼、高喊声不知何时息止了,首先是和乌舍位于同一层的暴徒们,他们看到了这个雄虫的眼睛。分明是那样深暗的色彩,从中却奇异地流露出一种悲悯来,居高临下,却是柔和的。像高川之巅沁出的冷水,乍一看恍然以为那是山巅的眼泪,实际上只是融化的雪水。
然后他由精神力衍生出的信息素也发生了变化,凛冽中暗含着的暴烈气息悄然退去,不再具有毁灭性的强势。裹挟着凉意拂过每一层囚房,除了感受不到信息素的索玛,佩洛蒙不由闭上眼睛、加里奥闭上眼睛,一众暴徒闭上双眼,共同沉溺在浩大的信息素疗愈中。
在暴徒们未觉之际,乌舍推醒了佩洛蒙和加里奥,在静默中离开了这栋大楼。
跨出大门的加里奥敬畏地看着乌舍,不自觉用上了敬语:“阁下,我代表全集中营的暴徒感谢您的帮助......您现在还好吗?需要带您去休息室歇一歇吗?我们有专门为前来做精神疏导的雄虫准备的休息室。”
乌舍说:“不用了,我想去收押晚期暴徒的区域看看。”
加里奥愣住,下意识看了一眼佩洛蒙,佩洛蒙显然也没反应过来。等他理解了乌舍的意思后,仔细打量着乌舍的脸,确认他看起来还好,意识也非常清醒。
“乌舍,你只是想去那里看一看吗?”
“我会挑一名暴徒进行精神疏导。”
“这太乱来了。”佩洛蒙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你刚刚同时为几乎两万名暴徒做了一次大型的精神疏导!就算是A-I级顶峰这也基本是极限了,你或许一时没有感受到疲惫,但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加里奥在旁边连连点头。
乌舍看了眼索玛,对方朝他笑了笑,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他的眼神越过对方看向更遥远的位置,那里铅灰色的大楼林立,高耸如云,影影幢幢扩张成扇形。他们刚刚进了位于最前面的那一栋,不说比起整个赫拉德的暴徒群体,只在中心城也仅仅是九牛一毛。
“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乌舍看着佩洛蒙,话却是对着加里奥说的:“加里奥,梅塞非假期实行封闭式管理,我并没有多少时间来这里。我管不了那么多的暴徒,所以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们最好提高效率。”
佩洛蒙还想说什么,但身为集中营一员的加里奥更明白每一次的疏导机会都来之不易,尤其是对于晚期暴徒而言,直接与生死挂钩。即使是无法恢复,雄虫的精神力起码可以帮助他们更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加里奥沉声说:“阁下,您随时可以终止这次疏导。”
他带着乌舍再度坐上代步车,佩洛蒙胸膛起伏,深深吸了口气,最终也坐了上来。他和索玛坐在后排,乌舍和加里奥坐在前面,集中营跨区的代步车没有篷顶,乌舍在风中随意地摇了摇手,阳光落在他瘦削的指尖,他声音里透着笑。
“佩洛蒙,放轻松,我又不会做一次疏导就死了。”
佩洛蒙和加里奥同时开口:“别这么说!”
晚期暴徒集中的A-2区建筑群样式和A-1区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周围加装了高耸的金属墙限制里面的暴徒自由行动。
加里奥验证了虹膜和指纹,封闭的大门打开,代步车开了进去。他们下车步行走进一栋大楼,明明是同样的建筑风格,这里却显得更压抑暗沉。也许是因为楼内每扇门上的窗户都做得很低矮,站在走廊直接能看见室内一角,而室内光线昏暗。
头顶的灯带白天仍然亮着,将走廊地面映得惨白,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味。尽管佩洛蒙并非第一次踏足这里,也鲜明地感觉到心脏沉了下去,他松了松制服领口,看向乌舍。
乌舍的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和面对中期暴徒时并无不同。他总是这样波澜不惊,又并非冷漠,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这就说明他的情绪非常内敛,似乎已经习惯了压抑**和情绪,且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但是作为一个非赫拉德出身,本应该可以向底层雌虫和亚雌肆意发泄情绪的雄虫,他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呢?
佩洛蒙微微出神,乌舍却在和加里奥沟通后,很快选定了一个暴徒。
他们乘着电梯向下,来到-8层的位置,这里是整个大楼的最底层。每个房间相较于地面上的要大,同时更晦暗,除了通风口,渗不进一点外面的气息与天光。这里都是已经维持不住人型,精神崩溃频死的暴徒,乌舍选择了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其实选择也是件残忍的是,假使你拥有拯救生命的能力,那在选择获救对象的同时等同于宣判了其他人的死刑。
只有心志坚定的人才能明白自己行为的价值和意义,不被负罪感捆绑。
乌舍没有看其他亮着莹莹绿光的门,笔直地朝着自己选择的那一扇走去。
加里奥轻声说:“阁下,您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完成此次疏导后我会马上送您离开这里,希望您不要想那么多。”
乌舍平静地说:“我知道。”
加里奥打开了眼前的门,里面用数条锁链严严实实束缚住了一个种属为黑绒胡蜂的雌虫。他的双翅左侧尽根断裂,右侧被暴力撕碎了三分之二,撕下的虫翅正堆在他身下。漆黑的眼珠密密麻麻缠绕着血丝,看起来几乎是全红的,锋利的虫肢折叠着被锁链捆绑,让他像个阴翳等死的虫茧。
“阁下,小心些。”
加里奥先一步走上去,从腰间掏出镇定剂的注射器。就在他靠近半米内的位置,一动不动的黑绒胡蜂忽然猛地蠕动螯牙朝他脑袋咬去。锁链因他的袭击迅速绷直,他的牙尖停留在加里奥眼前,暴躁地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乌舍忍不住皱眉,加里奥面不改色地将针头压进了他虫壳的缝隙中。
加强过药效的镇定剂在五分钟内发挥了作用,黑绒胡蜂终于彻底偃旗息鼓。加里奥示意,乌舍走上前来。
他将手覆上了雌虫垂下的脑袋,黑绒胡蜂头顶蜷曲的黑色绒毛在病痛下磨手如同枯草,精神力在乌舍的导向下没入对方大脑,于是晚期暴徒崩溃的脑域第一次在乌舍面前裸露了全貌。
健康的脑域应当是鲜活的,如同盘根错节的红色蛛网,坚韧且有序。而晚期暴徒的神经网格像是被连环交通事故完全撞毁的通道,只是一片废墟。肿胀层叠的暗疮和裂口像坍塌的砖瓦一样重新堆出了道路,这道路可想而知摇摇欲坠,畸形异常。
探入其中的精神力几乎被激怒了,面对无法修复的脑域,乌舍的精神力直接前推,淹没覆盖了整个大脑神经网络,堪称粗暴的摧毁了那些陈伤与暗疮。
仿佛一座火山在脑中爆发,沸腾的岩浆沿着脆弱的神经冲刷,即使在药剂作用下脱力的黑绒胡蜂也挣扎起来,嗡嗡的鸣叫声中锁链被扯得哐哐作响——乌舍离他近在咫尺,佩洛蒙忍不住上前一步。
“没关系。”
乌舍说,佩洛蒙以为这是对自己说的,细看却发现他正望着黑绒胡蜂满是血丝的眼睛,侧脸坚决得如同一面薄冰。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忍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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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