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凌尘大概猜出摇摇的真实身份了。
系统11号,从他穿进萨摩耶的身体里就一直与他共处的那个系统。
从一开始成为系统时的茫然,到后来带过近一千个宿主的熟稔,它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像人,在任务中越来越游刃有余,也就逐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它的第一千个任务,其实也是它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它所有任务换来的最终成果。
它为这一天付出的不仅是它全部的努力,还有它的灵魂。
摇摇第一千个任务的原主,是它自己。
因为灵魂已经被提取,加上它不能又当系统又当宿主,所以它只能选一另外个人类来当这个倒霉蛋。
凌尘以另一个视角,重新看了一遍自己这两个月经过的一切。
系统从摇摇的眼睛里,时隔多年再次看见赵辞镜的脸。
看见他的第一眼,它觉得这个人长得有些熟悉、让它忍不住想要亲近,可靠近时又有些悲伤,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能只是曾经见过吧。
故事如凌尘经历过得那般展开,逐渐接近尾声,当摇摇的身体成功拦下那把刀时,这一切终于达成了它想要的那个结局。
凌尘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他虽想控制摇摇的身体去拦住那把刀,其实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推了他一把,才正好成功挡在赵辞镜面前。
那是摇摇的力量。
是它等待多年,终于圆满的遗憾。
直到再次死亡,摇摇的记忆才算彻底完整。
脱离了它的回忆之后,凌尘看见了系统11号的真身。
那不是一个人形,而是一只缺了半截尾巴的小狗。
系统就是摇摇,这个事实让凌尘有些意想不到,但再仔细一想,又有些合理。
只见它的灵魂在凌尘的眼前慢慢开始出现裂痕,分崩离析了,这也是它救赵辞镜的代价之一。
它看着凌尘的眼睛,没有说话,凌尘却能听见它的声音:“对不起,一开始选了你。当时还推了你一把。”
刀捅进腹部的感觉,很痛吧。
话没有说清楚,凌尘却能理解它的意思。
他不感觉这有什么,因为在对待赵辞镜的方面,他和它是一样的。
都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换他活下去。
所以即使没有摇摇,他也会做一样的事。
那道残缺的身形越来越微弱了,凌尘看着它,它却在看着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凌尘一开始跌进摇摇的回忆时,看见的那条长长的发光的虫子。
再仔细一看,这条虫子却是由一段一段记忆的画面组成的,许多条的记忆片段重叠蔓延,是漫长无底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而在它短暂人生中的每一段快乐的记忆,里面都有赵辞镜的身影。
光芒越来越亮,渐渐和它变得透明的灵魂融在一起。
在它旋即要彻底消失时,凌尘忽然问了一个想问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选我?”
如果他没弄错,系统是可以指定宿主的。
而且在摇摇的计划里,这个宿主是一定会死的,虽然它自己也不记得。
他和摇摇无冤无仇,为什么选了他?
听见声音,摇摇回过了头。
它看向凌尘,直直地盯着他,忽然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萨摩耶的招牌天使微笑。
“可能,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在摇摇经历过的一周目里,因为没有它特意安排的大货车,凌尘也没有死。
它在赵辞镜的葬礼上第一次看见他。
准确来说,是在除了赵辞镜那本画册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看见真人。
它第一眼就认出了凌尘,虽然它并不知道他和它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而且因为之前的误会,它依旧觉得他只会欺负赵辞镜,是个坏人,所以看见他也只是夹着半截尾巴,远远地盯着他看。
凌尘过来的时候还穿着校服,除了书包什么也没有带,显然是从放学路上赶来的。
通知他的人是李无垠,两人匆匆对视一眼,俱是相默无言。
当时李无垠在网上已经重新有了一定的热度,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甚至还在直播。
当着无数观众的面,他匆匆道歉就下了播。在摇摇没有改变过的那个时间线,这场直播成了他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脸,后来也没有再更新过视频,事业在上升期就此折戟。
后来摇摇隐约听说他病情复发,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这里面大约不仅有赵辞镜的缘故,还有江若即。
摇摇看见凌尘走到周女士旁边,周潇看到他的脸,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她一直知道赵辞镜有个幻觉里的对象,甚至因为赵辞镜经常说起凌尘,她已经单方面和他很熟,听过关于他的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
但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赵辞镜的幻觉。
没想到这个人真实存在。
在赵辞镜死后,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站在这里,就像他留下的遗物。
摇摇渐渐对凌尘改观了。
因为从这天往后许多年,它总能看到凌尘雷打不动地在年节来看望周女士,平时也经常来串门,还给它买各种狗粮和玩具。
在比法兰西进口狗粮更好吃的爱尔兰狗粮诱惑下,摇摇很快倒戈了,把它一开始讨厌凌尘的事抛在脑后。
现在每次他来,它都第一个冲在前面摇尾巴,流口水。
周潇自然也很欢迎。
她知道他们两人原本彼此之间无任何联系,凌尘不必时刻费心来找她,他这么做,无疑是因为她是赵辞镜的母亲。
但不管怎样,如果没有凌尘经常来,她大概会过得更辛苦些。
对于受害者家属而言,对加害者的仇恨毫无疑问是滔天的,恨不得亲手刃之而后快。
可杀死赵辞镜的人已经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于是这种仇恨无处发泄,堵在心头成了一团经久不灭的火。
讲实在的,周潇甚至曾有段时间因为仇恨无法排解,而恨过石飞的母亲林奶奶,即使理智上知道不是她的错,感情上还是难以排解。
可她还是没能忍心对她下手。
林雁确实对她儿子这些年的变化毫不知情,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在石飞成了杀人犯后,不久后,她也选择了搬回乡下。
倒不是怕周潇寻仇,只是怕周潇以后和她相处不自在。
毕竟只要看到她一眼,周潇就会想起赵辞镜的事,这对一个母亲无疑是种折磨。
在两条人命下,她们是不可能再做成邻居了。
只可惜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当然,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没有用了。
失去赵辞镜后,周潇几乎把凌尘当成了半个自己的孩子。
凌尘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连高考出分那天都是在赵辞镜家看的成绩。
凌尘向来成绩不错,可高考竟发挥失常,考出了这三年来的最低分。
周潇对着出分页面左看右看,又急又气,很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可在看到他填了鱼尾市本地的志愿以后,又默默闭上了嘴。
于是之后的本科四年,凌尘依然能经常来看她。
有时周潇都在想,如果没有凌尘坚持来找她,自己会不会真的在某一天也跟着走了。
现在还有摇摇在,可它也慢慢会老,它离开以后呢?
反正活在世上也是一个人。
以前追逐过的那些金钱地位,在至亲至爱之人死后,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这样的想法对任何一个遭受了严重打击的人都是常事,周潇再坚强,也难以逃脱这样的厌世情绪悄然滋生。
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终于能理解赵辞镜抑郁发作时的感受了。
呼吸不上来,心重重地垂着,胸口疼得发慌,做生意时再精明的脑子也空白混沌了,是不是这样?
没有人再能回答她。
幸好,还有个人能陪她在一起,和她面对和共享这些情感。
周潇知道有这种感受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而凌尘始终坚持在她身边。
痛苦就是这样,就算不能被分担、无法减轻,但只要有人明白并重视你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它就会神奇地好过一点点。
而这小小的一点点,有时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凌尘大学读的是临床医学,后来研究生去了北方,博士毕业后又回到鱼尾市,在二院精神科驻扎下来。
许多人都不理解,因为以他的水平,明明可以去待遇更高、机会更多的单位,回鱼尾在二院简直是大材小用。
但凌尘执意要在这里留下。
问他的话,他就说这些年学习太累,想找个轻松的单位工作。
其实这话也站不住脚,因为精神科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治疗周期长、治疗难度大、病人不配合、疾病难以根治所以成就感低、薪酬也不高,说出去还容易被人误解。
只有周潇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一直到摇摇生病老去,安乐死之前,凌尘依然在二院工作。
和许多大医院不同,二院像他这样的高学历人才比较稀缺,所以相当重视他的意见。
在他的工作和建议下,二院取消了作为纯粹惩罚措施的电击疗法,在药物和心理治疗上也有许多进步,至少比他们当年那会要好得多。
医院区分了开放式病区和封闭式病区,不必将所有人都关在封闭式里,也可以针对不同程度的病人更好地进行治疗。
医护人员还会经常在病区举办各种联欢活动,就像当时李无垠的生日一样。
事实证明,这样的氛围比曾经的压抑要好得多,至少出院率能证明这一点。
凌尘在医生和病人们的眼中都很受欢迎。
只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凌医生那么喜欢叠纸星星。
他的办公桌上全是纸星星,和装纸星星的玻璃瓶,一罐又一罐,到处都是,仿佛永远也叠不完。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手工癖了,同办公室的小医生简直要怀疑他得了强迫症。
但一问起来凌尘又从来不承认,也没想改变过这一点。
向日葵、杏花、鸢尾花、麦田群鸦,纸星星的色彩鲜明大胆,梦幻又迷离。
这是属于梵高的世界,在这一刻也成为了包裹住他的执念。
“纸星星是能承载愿力的。即使一个人死了,只要你想他回来的愿望足够强烈,只要你带着这种愿力折很多很多的纸星星,有朝一日他就能死而复生。”
当年曾一起在二院叠星星的这群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凌尘曾经对神鬼之论嗤之以鼻,可他现在无法不去相信,在生死面前,人除了卑微的信仰毫无解脱之法。
当他独自在地面上仰望星空时,无法不去想象此刻想念的人也在头顶的某颗星星上,像他看着它一样和他对视着。
明明是难以被证实真伪的玄学,却能留存下来千百年,或许是因为人类总需要一个常识和科学以外的理论,来解释自己无论如何也想相信的事。
在这一点上,凌尘和摇摇是一样的。
不过摇摇更加幸运的是,它真的能有机会做到。
这也是它最后选择了凌尘当宿主的原因。
在生命后半程的许多年里,凌尘的所作所为让摇摇确信,他和它抱着相同的心情。
这些摇摇都没有对凌尘说出口。
一方面是快没时间了,另一方面是,它觉得没有必要。
这一世的凌尘没有经历这些事,他只要毫无负担地走下去、陪着赵辞镜继续走下去就行。
至于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就留在这条长长的发光的虫子里吧。
连同它的灵魂一起。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它只是说。
凌尘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如此。
不仅如此,还很感谢它。
在摇摇的记忆里,他跟着它走了一遭,情绪情感都还没有完全脱离出来,就像真的作为一只萨摩耶活了一世。
他不知道那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对此是怎样的想法,但想来,如果让另一个他来选,大概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只要能回到那一刻救下赵辞镜,让他付出什么都行。
即使要被车撞,要被捅一刀,要困在这个黑暗里过上很多年,一辈子,或是永远,也算得上是比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随着摇摇的身体彻底消失,融入进光亮的长虫,整个空间忽然就开始震颤。
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受,因为凌尘耳边听不到风声,眼前看不到裂缝,因为没有身体,所以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这里在震颤,整个天地都快要崩塌了,要是不快点离开,就会被永远埋葬在这里。
这是一种和做梦相似的感觉,梦里的你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于是开始拼命努力醒过来。
但是越努力反而一切更加混乱,求生的**让凌尘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腿脚却越沉重,直到忽然心头一跳,下一秒忽然踏空。
霎时间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疾速下落,有什么东西簌簌飘来,落在他的身上。
就像一个人的眼泪。
“……手指动了……”
“哎,他醒了?”
“医生,快来看看……”
下坠感没有止境,耳边却渐渐出现了声音。
他渐渐感觉到眼球上眼皮沉沉地压着,透着明亮的光。
浑身上下都没力气,很难受。
……
王阿姨是负责照顾凌尘的护工。
她在医院做这一行很多年,已经很熟练了。因为见过各种各样的奇葩家庭,所以她对凌家这种一面做出对病人好的样子,一面又暗示她做点手脚的,也已经见怪不怪。
护工想让病人不舒服,是很简单的事。
但她只是尽职尽责地照顾凌尘,就连凌忠良送钱也不为所动。一方面是不想掺和病人的家务事,一方面也是有点可怜这个不过高中年纪的孩子。
因为在凌尘的家人中,竟没有一个比她这个外人,更想他醒过来。
王阿姨发现凌尘有醒转的征兆,于是急匆匆叫医生护士。
谁知刚踏出病房门,身后忽然传来稀里哗啦一阵响。
她愕然转身,只见凌尘不知怎么跌下了床,连带着吊瓶架输液瓶和各种机械连着的电线倒在地上乱成一团。
“哎呀哎呀。”她连忙往回走,把凌尘扶回床上。凌尘却还挣扎着要起身,然而昏迷三个月刚醒的身体可谓是毫无力气,王阿姨一只手就给按住了。
门口走廊已经传来医生护士的脚步声,王阿姨看凌尘,忍不住劝道:“你昏迷这么久,肌肉力量流失,一时起不来的。有什么事都已经拖了三个月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凌尘睁着眼,目光却没有聚焦,只是空空地盯着她看。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念一个人的名字,但直到他再次昏迷过去之前,王阿姨也没看清他念的是谁。
首先道歉这么这么久的断更……到现在也没写完。这篇文写到后面越来越难受,精神状况不好加现实原因,所以没办法完成了。也许以后会修补或重写,如果写了,不会入v。这个文本身在我心里有点白月光的,当初真的一心想写好这个故事,可还是做不到。小赵和小凌在我心里都是很特殊的存在,郁岚他们也是,希望有一天我能重新把这篇故事完整写好来,目前就发掉之前的存稿了,再次说句抱歉(虽然可能也没有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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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