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绒穿越过来的时间不长。
天封城富庶,虽人情淡薄且物价高昂,但相应的也存在更多机会,能让掌握一些技能的人轻易就站稳脚跟。
擅长水论文的岑雪绒就混得如鱼得水。
若非钟离疏率魔族偷袭,她此刻大约还在天封城过着平淡的生活。
更不会发现世间还有这样荒凉破败的地方。
岑雪绒亦步亦趋地跟在钟离疏身后,说不出话来。
魔界从来就不是适合生存的地方。
高悬的太阳虚假无光,只吝啬地洒下几分淡淡的寒光,如水般漫过干燥开裂的土地、低矮破败的房舍,还有田边瘦得几乎只剩下枯骨的老人。
修为低下的魔族通常相貌丑陋,身上还会带着某些动物的特征。
岑雪绒小心从老人身边经行。
老人慢吞吞咧开嘴,对她笑了笑。
他生得青面獠牙,然而身体却极枯瘦,像一段毫无生机的枯木,握着木杖的手指尖青黑发紫,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几乎要裂开。
牙龈猩红,眼神也是猩红。
岑雪绒惊得后退一步,顿了顿,结结巴巴地说:“你好?”
她下意识弯下腰,伸出自己的手。
那老魔族也是一愣,似是不解,但还是迟疑着握住了她的手。
“你……你也好。”
声音粗粝得像是被风沙折磨了上百年。
岑雪绒僵住,求助的眼光不自觉地落到钟离疏身上。
钟离疏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很平静。
没有温度的日光在她的脸上落下淡淡的阴翳。
岑雪绒以为她生气了,无助地看了看那位老魔族,小心地挪开了老人家的手,又一路小跑着跟到了她身后。
她迟疑着开始自我检讨:“我不是故意的……”
钟离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打断她:“闭嘴。”
岑雪绒乖乖点头。
走着走着,她还是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老魔族仍旧坐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身影。
岑雪绒实在不忍心,小心翼翼的跟他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小,不会被钟离疏发现。
却没发现钟离疏的步伐缓缓放慢。
这里与其说是有人住的村子,还不如说是荒郊野外。
岑雪绒在心里默默吐槽。
房舍都是仿的人界,但技术又不好,最后弄出来的东西粗制滥造,那仿建的镂花窗户花瓣都胖得圆鼓鼓的,珠圆玉润的嵌在没漆好的木屋上。
就这都挂上了“妖王行宫”的木匾。
那“妖王行宫”几个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岑雪绒还没来得进门,下一秒,一个不明人形生物已经被扔了出来。
鼻青脸肿的不明生物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哎呦哎呦”一通怪叫。
岑雪绒好奇地蹲过去端详。
小黑蛇从她肩后探出一个脑袋,直吐信子。
不明生物霍地起身,朝她们龇牙咧嘴:“看什么!老子要挖了你们的眼睛!”
岑雪绒歪着头眨了眨眼,抬手。
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按在了他还在喷血的伤口上。
魔族:“……”
他本就青色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疼得翻来覆去地说不出话。
旋即,又有几坨不明生物被砸了出来,精准地砸在了魔族身上。
烟尘四起。
魔族颤抖着伸出了求救的手。
岑雪绒赶紧躲到一边。
揍完人的钟离疏施施然站在了门边,尖巧的下颏微微扬起,漂亮而锋利的眉眼上覆着淡淡的冰霜和冷厉的杀意。
那几个魔族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求您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
“您放过我们吧!我们真不想死!”
“……”
贪生怕死的特性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钟离疏看不过眼,却到底没下死手。
她朝岑雪绒抬了抬下巴:“过来。”
岑雪绒乖巧:“哦哦。”
她拎起裙摆,轻巧地从被揍得七荤八素的魔族身边绕了过去。
钟离疏:“你去把村民聚集起来。”
岑雪绒指了指自己:“……我?”
钟离疏给予肯定:“就你。”
岑雪绒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钟离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中的长剑。
岑雪绒:“……”
她不敢反抗。
感觉又要被威胁碎尸万段了呢。
岑雪绒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去村子里每家每户敲门。
临要走,她又听见钟离疏突然补充道:“别说我是谁。”
岑雪绒深感工作难做。
但她的导师常年以此批评教育她。
——小岑啊,咱们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时间一长,岑雪绒也就升华了。
没有水不完的工作,只有不努力的研究牲。
魔族的体质大多比普通人要好,但因天性里就写着互相残杀,越有修炼天赋的魔族越是冷血嗜杀,也就越容易在争斗中殒命。
在这种情况下,修炼天赋不高的魔族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
饶是如此,也总有年轻力壮的魔族心生躁动,动辄就想自己圈地称王。
哪怕这只是一个容年老魔族苟活的小村子。
村子里的住户非常少。
岑雪绒挨个敲门,十室九空。
有的老魔族则是警惕地看她一眼,就又迅速关上门窗。
岑雪绒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您看我像坏人吗?”
说这话时,她还极其真诚地眨了眨眼。
魔族老太太衣着褴褛,上下打量她一番,稍稍放心,却仍旧将信将疑,不肯把手里紧握着的门扉放开。
她评价:“不像坏人,但像个狗腿子。”
岑雪绒有心辩驳。
但她看了眼遥遥负手而立的钟离疏,还是惭愧的低下了脑袋。
真是一针见血的评价啊。
岑雪绒心里痛哭流涕。
然而该做的任务还是得做。
她解释:“我老大绝对不是坏人!”
老太太也看了眼钟离疏的身影,顿时瑟缩回门里。
“不信!你走开!”
岑雪绒好说歹说也没用,只好怂怂地磨蹭回了钟离疏身边。
钟离疏正盯着那群犯事儿的魔族看的起劲儿。
似乎是在考虑要扒了他们的皮,还是烤了他们的肉,亦或是凌迟完了再扔给红绮手下的恶犬们吃个痛快。
岑雪绒被自己的联想惊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可害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钟离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人呢?”
正在出神的岑雪绒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开始道歉三连。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师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没有下次!”
钟离疏:“……”
她偏过头,目光寒凉。
岑雪绒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低头垂眸:“……要是我说,我喊的其实是‘老大’,您能信吗?”
钟离疏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只是极其烦躁地皱眉,摁住了手中长剑的剑柄。
“人呢?”
“他们不来。”
岑雪绒鼓起勇气解释。
钟离疏看着她,眼神沉冷。
岑雪绒思索再三,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抓住了她的袖角,露出个谄媚的笑。
她不大习惯和上位者对视,难免有些拘束。
不过,她有一双实在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钟离疏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的郁气都不自觉地淡去不少。
她难得多了几分耐心,没有当场把岑雪绒扔出十万八千里。
岑雪绒声音又小又含糊。
“那个……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钟离疏很不喜欢她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两指一挥,袖袍无风自动。
岑雪绒被一股灵力推搡到了钟离疏的面前。
她下意识就要低头垂眸,脊背也跟着微微弯下。
是个很标准的面对上位者的姿态。
但那股灵力分成几缕,不容抗拒地挟持住了她的肢体,让岑雪绒不得不昂首挺胸地站在了钟离疏的面前。
岑雪绒实在是欲哭无泪。
她能做到的,最多是习惯性地垂下睫羽,挡住自己的眼睛。
灵力的使用其实很难特别精细。
岑雪绒在等钟离疏的“审判”。
但好一会儿,她只感觉到有冰冷的指腹轻轻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仍是那只工艺品般精致而美丽的手。
岑雪绒的睫羽疯狂震颤。
她被逼着对上那双同样极度美丽的眼眸。
那双眼眸是非常清透的琥珀色,转动着淡淡的赤色流光,平静得似乎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如一潭死寂的湖水。
可虚假的日光镀在她的眼中,仍像璀璨而温暖的鎏金。
岑雪绒不自觉就屏住呼吸。
她看见钟离疏的唇边忽而漫上些微的弧度。
而后她松开了手,也收回了灵力。
岑雪绒看着她的手。
忽而开始留恋那冰凉却柔软的触感。
钟离疏差强人意的点了点头:“以后就这么跟我说话。”
岑雪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她竟就这样站在钟离疏的面前。
以一种看起来似乎足够平等的姿态。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想躲,可她的身体却在反抗那些记忆,固执而坚定地支撑起了羸弱而单薄的身体。
事实上,她的指尖还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发抖。
可岑雪绒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好。”
“继续说。”
钟离疏没再看她,而是倏尔望向了伺机欲逃的魔族们。
赤色业火随指尖所向挥出。
躁动的魔族当场在哀嚎中化为灰烬。
幸存的其他魔族本来还不甘心,直接就被吓得肝胆俱裂,摇身变成了乖巧的小兔子依偎在一起寻求安慰。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岑雪绒慌乱了一瞬。
须臾,她定了定神,嗓音里仍有着些许颤音。
“他们有些害怕……您,所以,我想拜托您稍微走远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