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名春,实则并无春夏秋冬之分。
此地濒临界碑,毗邻各方,最易受风霜雨雪侵袭。
岑雪绒本来默不作声的跟在钟离疏身后。
可钟离疏半点儿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步伐如鬼魅,须臾便再不见影踪。
等岑雪绒喘着粗气匆匆抬头,周围已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黄沙,隐隐还有驼铃声混着女人空灵的哀歌悲鸣飘在天际。
狂风突袭,风沙席卷天地。
粗硬的砂砾无情地吹过岑雪绒只着单薄衣衫的身体。
像是在乱石堆上滚过的痛感横生。
岑雪绒在风沙中睁不开眼,只能勉强借着袖袍的遮挡费力辨别自己的方位。
但一望无际的黄沙如同无尽的汪洋。
她找不到任何能暂且栖身之地。
岑雪绒迫不得已扑到一块不大的石头后,一边趴伏着躲避狂风,一边抓紧了石头上突出的硬棱,以此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她想呼喊钟离疏的名字。
然而风声猎猎作响。
岑雪绒掂量之后,不得不选择放弃。
好在没一会儿,狂风又迅速弥散,徒留浮尘仍在空中飘荡。
春城的天气奇异得找不出规律。
岑雪绒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放眼望去,想找一条离开荒漠的路。
又一阵驼铃声响起。
“叮叮——叮叮——”
岑雪绒循声看去。
黄沙散去,显出一个婀娜的人影。
那人身姿曼妙,肌肤白皙,乌发如瀑,只着一袭如血染就的轻薄红纱。
雪白的肩颈、纤细的腰肢与修长的双腿全都若隐若现。
是个极度有诱惑力的美丽少女。
她牵着温顺的骆驼款步而来。
岑雪绒眯了眯眼,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那少女却冲她和善的笑了笑。
“我名清伊娜。”
比起娇娆明艳的姿态,她生了一张温柔可亲的小圆脸,眉眼温和,明朗清澈的善意从她的一颦一笑中流淌出来。
她看起来亲和力十足。
见岑雪绒没理她,她也只是委屈地蹙了蹙眉,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
“小客人,你是不是在这里迷了路?来,先喝些水,我带你离开这儿。”
陶罐里的水污浊得和村民们饮用的水没两样。
岑雪绒连连后退数步。
清伊娜见她如此,“哎呀”一声拍了拍脑袋,嗔怪道:“小客人怎的如此挑剔?”
她晃了晃手里的陶罐。
陶罐里的水迅速变得澄清。
但岑雪绒却更加惊恐,摆手拒绝:“不需要。”
清伊娜和善的神情一僵:“……”
大抵是还没遇到过拒绝她的人。
那张漂亮的面容上,狰狞的神情一闪而过。
快到让岑雪绒半点儿没看清。
清伊娜再度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像是完全在为她考虑:“小客人,不要嘴硬——你这样迷路了,可是会叫关心你的人担心的。”
岑雪绒挠挠头,疑惑道:“我迷路了吗?”
清伊娜:“……你问我?”
岑雪绒低头:“反正我觉得没迷路。”
她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但软硬不吃的气性却还敢撑着。
清伊娜额角的青筋开始跳动。
“我说,你迷路了!”
“你又不是我,说了不算。”
“……”
清伊娜没再说什么。
她牵着骆驼手绳的指骨捏紧得发白,脸上同样是阴沉沉的。
岑雪绒迈着小碎步绕过她,权当自己就是遇见了一个无聊的路人。
但风云突变,空灵而缠绵的哀歌声再度响起。
岑雪绒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而歌声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陶罐破碎在地。
似乎那女子就在她的耳边哭诉。
岑雪绒恍惚间目光空寂,身体僵硬在原地。
自称清伊娜的女子被风沙托举着落到她的面前,抬起纤瘦的指尖,慢慢挑起了岑雪绒尖巧的下颏。
她不满意地蹙眉:“太瘦了。”
岑雪绒这才注意到她青白发紫的手指。
活像刚从棺木里爬出来的死人。
岑雪绒毛骨悚然。
可她动弹不得。
清伊娜看出了她的惊恐,低笑着凑近了她的脸庞。
岑雪绒惊惧不已,却不受控地看向了清伊娜的眼睛。
原来那不是绯色的眼妆。
而是深红的血泪晕在眼尾。
熟悉的黑色符文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密密麻麻地从她耳后爬出,一步步蔓延成布满脸颊的、蛛网似的痕迹。
摇摇欲坠的血泪划过鬼魅般的面颊。
有咿咿呀呀的异族歌谣在风沙中回响。
岑雪绒听见她哀婉又悲切的声音。
“远道而来的客人呀,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地走向清伊娜。
清伊娜森然微笑,抬手抓住她的脖颈。
岑雪绒突然很想感慨一下自己的命运多舛。
……到底为什么她们每个人都喜欢掐着她的脖子?!
反抗无能索性就不再反抗。
岑雪绒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
清伊娜不满意猎物的懦弱,正要说些什么。
但岑雪绒忽而直勾勾地看向了她。
清伊娜怔了怔:“你——”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颈后的小黑蛇重重地咬了岑雪绒一口。
僵硬的身体中鲜血恢复欢畅的流动。
岑雪绒大喝一声:“小黑!快上!”
小黑蛇从她颈后探出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指令接收错误。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岑雪绒和清伊娜面面相觑。
半晌,岑雪绒指了指她的手,费劲地露出个谄媚的笑:“方便先放一下手吗?”
清伊娜翻了个白眼:“蠢货,我为什么要给你反抗的机会?”
岑雪绒顿时心虚地偏过头。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颈边的小黑蛇。
莫名其妙被凶的小黑蛇不高兴地直甩尾巴。
岑雪绒的颈后很快便青紫一片。
岑雪绒:“……”
她属实无话可说。
对面的清伊娜又何曾见过这样荒谬的画面。
她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猎物,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吃吧,她饿。
吃了吧,她怕愚蠢会传染。
岑雪绒看出她的纠结,决定替她做选择:“你吃吧。”
清伊娜的犹豫顿时化作戒备:“你是不是有病啊?有病的猎物我可不吃!”
岑雪绒:“真没病。”
清伊娜:“不信。”
岑雪绒气得跳脚:“那你不吃就算了,倒是把我放了呀!”
清伊娜:“那你要这么说,我就吃定你了。”
岑雪绒吐槽:“你是个杠精吧你。”
清伊娜严肃地纠正她:“不,我是白骨精。”
《西游记》的画面感突如其来。
莫名其妙的喜感让身处险境的岑雪绒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清伊娜不高兴地龇牙,作势要一口咬上去。
丧气满满的岑雪绒:“行行行,你是就是吧,反正我真的很难吃——”
清伊娜觉得自己好像被猎物敷衍了。
她张开嘴,得意洋洋地恐吓着岑雪绒。
那一口银牙密密麻麻,尖锐锋利。
岑雪绒偏过头,给她留了个好下口的位置。
清伊娜咬下来的瞬间说不害怕是假的。
那是一种好像被什么黏黏腻腻的东西缠上的无力感。
胸腔里的心跳又跳得异常。
岑雪绒没觉得疼。
她只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小黑蛇在耳边“嘶嘶”的叫唤着,也不知是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岑雪绒没忍心回头看。
清伊娜尖锐的痛鸣声响彻天际。
不再被桎梏的感觉让岑雪绒庆幸地松了口气。
她化作的剑身被摔落在地,好一会儿,才不那么顺利地磕磕绊绊变回了人形。
满口利牙碎了个彻底的清伊娜根本顾不上她。
她的嘴里不断涌出鲜血,难言的痛苦让她跪倒在地,捂着嘴颤抖不停。
妖魔的□□之强横不亚于低阶的神兵利器。
理所当然的,一旦他们的本体受到伤害,就会更加难以修复,甚至最后回因为伤处无法诊治而轻易走向死亡。
利牙与手爪是清伊娜天生的武器。
这类似于本命剑对剑修而言的重要性。
雪白的牙齿崩成细细的齑粉,随风沙消逝。
岑雪绒站在她旁边,可惜地叹了口气:“都说过了,我不好吃的。”
清伊娜惊恐地望着她,泪水盈满双眼,疯狂地摇头后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黑蛇也难得乖巧极了。
它紧紧依偎在岑雪绒的颈边,目光清澈而依赖。
岑雪绒抬起指尖,碰了碰小黑蛇脑袋上鼓鼓的地方。
她小声嘀咕:“怎么突然这么乖?”
小黑蛇谄媚地在她掌心翘尾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谄媚的画面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岑雪绒摸了摸下巴,忽略那点小感觉,再度看向了清伊娜。
她一步步靠近清伊娜。
清伊娜两步并三步的后退。
她甚至挥手唤来了一片风沙,将自己裹挟其中,脸上的黑纹散去,那张白净而美丽的面容脆弱得让人怜惜。
但她唇边的鲜血还是不曾止住。
岑雪绒没再靠近,只是无辜地和她对视。
“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
剑身的硬度简直也超乎岑雪绒自己的预料。
她本以为会两败俱伤。
没想到最后是清伊娜全盘皆输。
清伊娜一点儿也不想再跟她说话,袖袍一挥,便想趁着风沙离去。
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另一把素色长剑。
清伊娜走不掉,只能泪流满面的瑟缩在地,抱着弱小的自己颤抖个不停。
持剑的人于风沙中渐渐显出身形。
是钟离疏。
她没看岑雪绒一眼。
但岑雪绒却还是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你们凭什么都欺负我!我就想吃口饱饭有什么错?!”
清伊娜模糊不清地尖叫,口中鲜血直流,无助得像是她才是被组团欺凌了的路人。
那画面实在惨不忍睹。
始作俑者岑雪绒弱弱地低下了脑袋,不忍直视。
钟离疏嗤笑一声:“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这时候想起来卖惨也太晚了。
清伊娜不甘心,凄厉地喊:“这是妖魔的天性!你们——”
“我不杀你。”岑雪绒蹲到她身边,嗓音很温柔,“只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清伊娜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我……能说不吗?”
岑雪绒和善地帮她擦了擦唇边的鲜血。
长剑嵌入她的脖颈一寸。
清伊娜无处躲避,只能绝望地看着岑雪绒那双纯澈的眼睛。
岑雪绒歪着头,温吞道:“可是……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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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