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这双眼,只怕是对四爷开了滤镜。
容意心下无奈。
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历史上的富察皇后会在三十六岁盛年早逝。人在这世上,总是奔着多建立几个锚点作为精神的寄托,在富察氏这儿,孩子们算一个,乾隆也算一个。
所以,当永琏和永琮两个儿子先后离世,富察氏定是痛苦的。这时候,乾隆多情又无情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可不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忍不住抬眸,打量一眼架子床上的两小只。
兄妹俩正如出一辙的撅着屁股,许是刚度过了一个难关,兴奋欢呼拍掌,闹得月洞门罩上的珠帘都跟着摇摆飞舞。
容意瞧着这份光景,也忍不住弯起唇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罢了。
为了不失业,也得守护好两个小祖宗才是。
进入四月之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个没完。晾在屋里的衣服两三日都干不了,便会沾上一股阴湿的霉味儿。云苓一边念叨着“鬼天气,活像是梅雨季”,一边认命地将宫装晾在炭炉边上,轻轻拍打。
宫女是没资格烧西山窑厂的银骨炭,但手头宽裕些的,便能使些银子,换点木炭来用。这东西量大便宜,就是烟熏了些,须得开开窗通风。
容意将窗扇一打开,被寒风冻得打个激灵。
“今年也是怪,都迈进四月中旬了还不见暖和。这几日,连福晋都觉得湿气重,骨头缝里透着不舒服。那苏格格住在后头的倒座房里,还不知要潮湿成什么样子。”
云苓哼笑一声:“该!我看那就是个心眼儿多的。住在倒座房多年不得四爷待见,怎么偏偏高格格和富察格格一闹上,她就得了宠呢。”
容意笑笑没接话,倚在窗边瞧了一会儿雨,正撞见赵德胜行色匆匆打前院过来,怀里还护着个四层高的食盒。
容意挑眉:“赵公公,怎么也不撑把伞?”
赵德胜见是老熟人,松了口气,拿袖子先擦了食盒上沾到的几滴雨水,这才抹了把自个儿的脸:“嗨,主子爷叫膳房弄了羊肉锅子,要给苏格格送去。咱家怕凉着了,紧赶慢赶的,这不就忘了撑伞。”
云苓听到苏氏的名讳,也从窗口探出脑袋:“公公急什么,锅子底下带着风炉,凉不了。”
赵德胜摆摆手,一边接着赶路,一边意味深长笑道:“苏格格说了,她一冬的炭例是两筐银骨炭,早已节俭习惯,便不在这春日里头多费炭火了。”
赵公公像只水上灵活的皮球,一弹一弹,迅速走远了。
云苓反应慢些,这时候才瞪着眼问容意:“她什么意思?是嫉妒咱们福晋炭例多?到了春天也还烧着份例外的?眼头浅的,她那两筐银骨炭加起来四十斤,可不是原有炭例,都是福晋额外赏给格格们的。再说了,就是烧也没烧四爷的银子,这用的都是从家里带——”
后头的话被捂住嘴,没能说完。
“好了,别人家随口一句话你就先炸了,倒显得咱们沉不住气。苏格格惯爱节俭,便叫她去四爷跟前节俭。咱们福晋是从小精细养着的人,可吃不得这份苦。”
容意关了窗,熄灭木炭炭盆,拉着云苓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两位姑娘,小阿哥和小格格贪玩不慎滚了泥坑,福晋唤人过去伺候呢。”
容意拉开门,是永琏的贴身太监任康乐。他那身小太监衣淋得湿透,可见在雨地里站了有些时辰。
容意取了伞便往正殿走:“你也快回去换身衣裳,前头有我跟云苓先顶着。若万一染上风寒,过了病气给小阿哥可就不好了。”
任康乐感激点点头,冒雨回了前头的围房里。
正殿不远,容意和云苓快步小跑过去,也不过数息之间。
东暖阁内此刻正热闹着,杜嬷嬷和孔嬷嬷追不上两只滑泥鳅,倒叫他们穿着脏衣裳,跑得屋里到处都是身上的泥水。
容意绕过槅扇进来,正撞上了欢快奔跑的可可僧格。
她一把将人保住,仔细打量着,忍不住和云苓一道“噗嗤”笑出来。
嚯,这是哪儿来的小猪佩奇,逛完泥坑的成色都一模一样。
两人一边乐,手底下抓了偷跑的小主子就往暖阁里头送。富察福晋正坐在榻边扶额苦笑,瞧见小猢狲们总算被捉住,带去西边的次稍间洗澡换衣裳,才算是舒了口气。
“冬日里的雪没玩畅快,便打主意到水坑上头了。我是拿他们没辙,只万万别染了风寒,发热咳嗽才是。”
不然,四爷和额娘那里,便头一个过不去。
几个贴身宫女都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互相对视一眼,还是云苓开口:“主子,四爷这几日忙着给苏格格开小灶,也不见给正院送来过一星半点。苏格格那儿呢,还趁机上咱们的眼药呢。”
富察氏面色微僵,片刻,才浅笑着看向容意:“这是个气急了说不清事情的,容意,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容意只好将赵德胜的话转述了一遍。
富察氏细细听过,垂着眸子看茶汤里打旋儿的茶叶,良久,才勉强笑着:“这事……四爷同我说过。汗阿玛前阵子指两位侧福晋的时候,提起他膝下只永琏和永璜两个阿哥,实在单薄了些,额娘的意思也是,要多添几个小阿哥小格格……”
“苏格格身子骨一向不错,又是阿哥所的老人了,给个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
至于爷日日派人送去的那些补身之物,应当也不是信不过她这个福晋……
富察氏心里乱糟糟的,面上还是安抚着几个婢子,又叮嘱她们:“苏格格无论私下说了什么,你们都莫要上赶着去滋事,尤其是你,云苓。如今四爷的子嗣事大,其余的……便暂且先放到一边吧。”
富察氏闭目撑着小炕桌,显然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容意悄悄给盖了条薄毯,和几个丫头一道轻手轻脚退出去。
唉,还是打工人好啊。
亲王福晋这门差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
天儿彻底热起来,是在六月以后。
雨水一度阻断了北方的升温,直到六月末,雍正觉出养心殿待不住了,才大手一挥,筹备着带皇子妃嫔出宫去圆明园避暑。随行的人都是往年老人,只多添了弘昼和他福晋。可到了七月初一的正日子,弘历却破天荒没跟去。
原本是要走的。
富察福晋都将大大小小安置妥当了,谁知临行前夕,苏格格却被诊出怀了身孕。
这酷暑天里,去圆明园避暑自然是上上之选。可惜,苏格格受不得颠簸,正是坐胎的时候,此事便只好作罢。
弘历将这一胎看得紧,完全当成了雍正给他下的任务。
闹得富察氏也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先是将苏格格从倒座房里移出来,搬去了西三所的东偏殿。随后,又特意寻了擅长保胎的老太医来照看这一胎。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接管苏格格的吃食时,前朝发生了一些变故。
有个叫包利的黎平人,在苗疆腹地古州以“苗王出世”为噱头,大肆传扬反清言论,煽动民变。
起先,朝廷派去的流官抓了包利,后因民众压力,又将此人放了回去。没想到这一抓一放,滋事的群体倒是给壮大了。
皇上在圆明园得知此事,大为震怒。
今儿一早,四爷便打马去园子里议政。等到后晌回来,却是耷拉着眉眼,身后还缀着同样冷脸的富察·傅清。
福晋听说两人烦闷,便没去前院打搅,只派了容意领着小格格和小阿哥过去,悄悄看一眼舅舅。
孩子们实在太喜欢傅清舅舅了。
前院书房内,弘历正跟傅清吐苦水。
“你说说,军机处那帮老狐狸是不是鸡贼?说什么怀柔手段、避免民变争端,还不是不想接这份烫手山芋。汗阿玛一说将此事交予你我,瞧瞧他们一个个,都快乐开花儿了!”
富察傅清无奈苦笑,给弘历倒了一杯凉茶:“王爷也别气恼,古州一带自古难攻,攻下也难有个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再加上如今军需钱粮的征用上,总有那胆大的钻漏子,皇上交给王爷来办此事,也是因为信得过您。”
这话听着顺耳,叫弘历心里熨帖不少。
他消了火气,开始正儿八经跟傅清讨论如何应对此事。盘算半晌,都觉着先礼后兵才能占理。
容意一手牵一个小朋友,听到这两人对话,不免摇了摇头。
古州苗变,就是因为朝廷一开始只派了文官去教化,给了发展壮大的机会,才会在雍正十三年平叛失利。
直到十三年八月雍正身亡,这场苗变都依然处在混乱之中。
她没法提醒,只蹲身行礼道:“四爷,小阿哥和小格格闹着要来寻富察大人,福晋拗不过,便只好给送来……”
话没说完,永琏和可可僧格已经欢呼着扑到傅清怀中。
弘历吃味地瞪一眼傅清,摆摆手:“无碍,反正也已经议完事了。”
容意心想,您十句有八句是吐槽老大臣,剩下两句还是询问富察·傅清的意思,议个锤子的事了。
收服边远地区,就要分而化之,派几个文官过去叽叽喵喵有毛用。拉一个打一个会不会?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会不会?
啥都没解决就议好了,小心明年雍正临死前给你两耳瓜子。
容意越想越起劲儿,袖手垂头,立在小格格身侧疯狂脑内吐槽。
弘历却忽然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有话就直说,少学着赵德胜那狗东西,光在脑子里头编排你家爷。”
赵德胜:回回都被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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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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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就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