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乐坊的时候,沈瑭没少被喂些美容养颜、纤体净身的药,久而久之伤了身子,留下了些小毛病。
虽不严重,却也时常困扰。
在遇见杨絮后,她为了回报沈瑭的知遇之恩,便自告奋勇要给她调理身子,她也就养成了喝药的习惯。
过去的事不好提及,对外也只说是温补身体的补药,事实只有沈瑭这个病人、杨絮这个大夫、兰蕙这个煎药的侍女知晓。
在她死前的一段时间,她总觉得多思难眠,精神肉眼可见的差了下来,药也喝的越来越多,却总不见好。只有偶尔喝下安神汤后的片刻才觉得舒适,却也只是徒劳。
那天晚上,她又犯了病。
……
“兰蕙,我头晕……”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沈瑭早就习惯,轻车熟路的呼唤兰蕙。
没多久兰蕙就端着药碗过来,将碗放在桌上后轻轻替她按着脑袋,问:“姨娘好些了吗?”
兰蕙的手很巧,不管是平日里梳妆打扮还是按摩推拿,她都是一把好手。
“好多了。”沈瑭缓了过来。
见沈瑭状态有所好转,兰蕙松了手,转身拿起桌上的药碗,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
等药碗见底,一颗蜜饯就塞到了沈瑭的嘴里。
“是姨娘喜欢的那家,他们家又上了新的蜜饯,奴婢让底下人带了点回来,给姨娘尝尝鲜。”
兰蕙一直都很体贴,眼底有些期待似的看向沈瑭,等着她的评价。
蜜饯很酸,不甜,还有些苦,吃的沈瑭想把脸皱在一起。
但看着兰蕙期待的眼神,沈瑭勉强嚼碎咽下,挤出笑容说道:“好吃。”
得了肯定,兰蕙的眼睛亮晶晶的,得寸进尺道:“姨娘许久没出院子了,奴婢听说今晚会有人在城外放天灯,侯府里也看得见,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转转,就当散散心了。”
沈瑭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她幼时就是在灯会上与父母失散,这些华而不实的美物在她看来就是危险的诱饵,哄骗小姑娘的把戏。
见她不说话,兰蕙撒娇道:“姨娘~你就当是陪奴婢嘛,奴婢还没看过天灯呢。”
“好。”沈瑭一向有求必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兰蕙开心的像个孩子,兴致冲冲的计划起要给沈瑭配身怎样的好看衣裳。
沈瑭有些无奈:“又不出府,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随便穿些就好了。”
“那怎么行?”
兰蕙手上拿了一件红色斗篷,厚厚的,一看就重量不俗:“天灯之下肯定要许愿啊,许愿当然要穿好看点,我看这件就挺不错。喜庆、吉利、还保暖,姨娘还没穿过呢!”
沈瑭看她兴致高涨,便就随她去了。
而且她说的也没错,人还病着,夜里又凉,穿暖和些总没错,说不定还能冲冲病气,总归没什么错处。
穿戴整齐后,两人结伴出了院门。
沈瑭的确很久没出院子了,散散心总是不错,夜晚的院子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心思便游来游去,只管让兰蕙挽着胳膊带着她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湖边。
侯府的湖里养了不少锦鲤,可或许是天气冷,湖边没看见鱼的影子,两人便往湖心走,看能不能见到几抹红色的影子。
天灯、锦鲤、还有她身上的红斗篷,真希望这福气能眷顾眷顾她,让她早些好起来。
行至湖心,两人便停下了,专心致志的从护栏朝湖里看,争取谁先找到第一条锦鲤。
找着找着,兰蕙开口了:“姨娘,我怀孕了。”
什么?
这话来的突然,让沈瑭有些措手不及,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兰蕙又重复一遍:“我怀孕了。”
一声惊雷在沈瑭的耳边炸开。
“你有相好的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瑭不免替她着急:“哪怕主母仁慈,私通也是大罪,被人知道了是要被赶出去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要是真心喜欢,我大可为你找主母求个恩典成全你们,怎么就想不开……”
沈瑭只以为她有了相好,年轻人一时气盛做了出格的事,闹得没法收场,来找她帮忙的。
但终究是情同姐妹,她也说不出重话,只能帮她想办法。
“既然面上看不出来,那就是月份不大。你告诉我那相好是谁,我让人把他底细摸清楚,若是个良人,便求主母放了你俩的身契,给你们许个婚事,以后好好过日子也没事,主母毕竟是个通情理的,不会为难你的。”
“等孩子生下来,就认我做干娘,虽说以后我们不能常常在一起,但有个自己的小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孩子爹是谁?”
兰蕙慢慢挪开了视线,低头看湖,说:“不行的,这不行的……”
“怎么不行?”沈瑭着急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你竟为了个男人着迷至此,连自己都不顾了?!你若不说,我自己去查。”
“是侯爷的。”
兰蕙抬起头看她:“是侯爷的孩子。”
一阵火气从沈瑭的心头窜起,她当即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兰蕙见她如此,面露苦涩,像是认命般等着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
沈瑭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平静:“你自愿的,还是……”
兰蕙:“都有。”
良久,沈瑭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我会把此事跟侯爷说,给你求个名分。”
“当主子,总比做奴才好。”
沈瑭以为她这么说兰蕙会开心。
她明白的,她也理解她。
虽说一提起做妾,听起来总是有些为人所不齿,可妾也终究是清清白白的良籍。
大靖良贱不可通婚,若要做妾,第一件事就是要消了奴籍。
奴籍是没有出路的,若不脱籍,最后也就是给人当一辈子的奴婢,或许得主家指婚给别的奴才,再生一堆小奴才,世世代代做主家的奴。
但做了妾,她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少爷小姐,总归不是奴才了。
“你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今晚的天灯还有吗,我还有点想看呢。”
想到这沈瑭不免有些遗憾。在她看来,此事无需绕这么多弯子,直接跟她提就是了。
兰蕙缓慢的摇了摇头:“不是。”
还有别的话要跟她说?
沈瑭很有耐心,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是为了……杀你!”
刹那间,兰蕙面露凶光,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就将人往栏杆外摁!
沈瑭来不及反应,手抓住栏杆与她拉扯。
“为…什……”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脖子上的力道大的做不了假,她是真的要杀她。
“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让我连心安理得的杀了你都做不到!”
看着那双濒死的眼睛,兰蕙额头青筋暴起,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你应该骂我、打我,我可是爬了你夫君的床!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为什么这么坦然,连给我一个必须杀你的理由都不行!”
“可我必须杀你啊,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他们的错!不杀你我就得死啊,我还不想死……”
来不及思考她话中的意思,沈瑭只觉得脖子上的手有些松了力道,便使劲想要直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
“你放手吧,你活不了的,喝了这么久的药你不会有这个力气的。”
感受到沈瑭的动作,兰蕙的表情慢慢冷静下来,归于淡漠。
她甚至放心大胆的松了手,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看着沈瑭自己徒劳的挣扎。
哪怕没了兰蕙的禁锢,沈瑭也没办法重新将自己的上半身拉回栏杆内,反而顺着身体的重量直接倒了下去。
扑通——
湖水浸入鼻腔,可沈瑭却连挥动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难怪她这段时间没由来的生病,问题竟然是出在药上。
兰蕙是早就筹备好要杀她了。
有问题的药,让她虚弱的没有力气,厚重的斗篷,浸了水后变沉让她浮不起来。
那杨絮呢,杨絮知不知道?
如果药有问题,杨絮平时为她诊脉时一定能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可她只说是自己心神不宁所致。
她也知道。
沈瑭,你逃过了炼狱,逃出了乐坊,却逃不过人心。
……
回到侯府,沈瑭脸色黑的可怕,头一次卸下了所有的礼节,一声不吭的回了屋子,关上门谁也不准进来。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里,看到有关这里的一切。
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那过的稀烂的人生!为什么要让她回来!
明明她都那么拼命了,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逃出去,好不容易为自己搏了个荣华富贵的前程,怎么偏偏就在她人生为数不多的好日子里不明不白的死了?
死就死了,好歹让她到现代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偏偏又给她拽回来?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
沈瑭发疯般的砸烂目之所及的一切,直到手上鲜血淋漓也不停下。
门外是丫鬟们担心的呼喊,拍着门想要进来。
沈瑭不理会他们,自欺欺人般的掀开被子躺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被子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这是她在现代养成的习惯,遇到难过的事情用被子把自己盖住,自己抱抱自己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