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垃圾场,SB250。
天空是凝固的、龟裂的暗紫油画布,不断滴落着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雨滴”。雨滴砸在骸骨碎片胡乱拼接的地面上,溅起墨绿色的脓液泡泡,散发出腐烂内脏与劣质机油混合的恶臭。空气里弥漫着亿万亡魂低语般的电子杂音,嗡嗡作响,如同永不停歇的、令人发疯的背景噪音。
洛明玦的意识体——那个被灰白“胶水”强行粘合、布满丑陋焊痕的“破瓦罐”——僵立在原地。意念触手还保持着刺入那滩墨绿脓液的姿势,污秽的负面情绪洪流如同冰冷的毒液,持续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核心。每一次“拾取”,都带来灵魂被砂纸反复打磨的剧痛,而那反馈回来的、如同劣质电池漏电般的微弱灰白能量,仅仅勉强维持着这具破瓦罐不至于当场崩碎。
绝望如同粘稠的脓液,从意识核心的每一条裂缝中渗透进来,缓慢而沉重地将他淹没。他看着远处那座正在融化的、由破碎桃心泡泡堆砌的糖果山,粉红色的粘液如同垂死巨兽的涎水,流淌过森白的骸骨地面;看着那条漂浮着尖叫电子玩偶残骸的黑色石油河;看着那片挂满冻结人脸的冰晶锁链荆棘林……这里不是地狱。这里是地狱的垃圾填埋场。而他,是这里最新、最破烂的……清洁工具。
“拾……取……”
意念触手再次刺入脓液。剧痛。麻木。灰白能量微弱地注入。破瓦罐微微震颤,焊痕边缘发出细微的呻吟。
“拾……取……”
重复。机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锈蚀的轨道上强行转动。每一次转动都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铁屑。
就在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准备进行下一次“拾取”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沉重物体在骸骨地面上摩擦的刮擦声,由远及近。
洛明玦极其缓慢地、如同锈死的轴承般,“转”过意识体。
是那个“保洁爷爷”。
他佝偻着背,穿着那件沾满各色污渍、胸口缝着褪色【保 洁】布片的破旧灰色工装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从弥漫的恶臭雾气中走出。手里拖着那把怪异的扫帚——扭曲的黑色金属锁链柄,捆扎着断裂粉红数据线的扫帚头。扫帚头拖曳在骸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沾满了墨绿的脓液和粉红的粘液。
他停在洛明玦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双死寂的、如同灰白色漩涡般缓慢旋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落在洛明玦那布满焊痕的破瓦罐意识体上。目光扫过那根还插在脓液里的意念触手,扫过意识体表面因剧痛而不断明灭的灰白光芒。
“新来的……”沙哑、干涩、如同破锣摩擦锈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编号……洛明玦?”
洛明玦的意识体微微震颤了一下。编号?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保洁爷爷”似乎并不需要回答。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握着锁链扫帚柄的、布满污垢和干裂口子的手,用一根枯槁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油污的手指,极其随意地……点了点洛明玦意识体核心的位置。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冰冷波动,如同细小的冰锥,瞬间刺入洛明玦的意识核心!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探查!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扫描!
波动触及核心深处那被灰白胶水强行覆盖、几乎无法感知的角落——那根连接着他与萧烬雪灵魂深处的、冰冷漆黑的锁链印记时——
“保洁爷爷”那双死寂的漩涡眼深处,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灰白色的漩涡旋转似乎停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漩涡深处,一点极其黯淡、却异常凝练的……冰蓝光点,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星,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一切恢复死寂。漩涡依旧缓慢旋转,空洞麻木。
“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咂舌声,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绑得……挺深啊……”
洛明玦的意识体猛地一僵!锁链印记?!他……他知道?!
“保洁爷爷”收回手指,那双死寂的漩涡眼重新落在洛明玦的“脸”上(如果那布满焊痕的灰白胶水团能称之为脸的话)。
“在这里……”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嗡嗡的电子杂音,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洛明玦摇摇欲坠的意识核心上,“想活着……就得……忘。”
“忘?”洛明玦的意识深处,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滚动。
“忘掉……你是谁。” “保洁爷爷”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背诵一条冰冷的铁律,“忘掉……你从哪来。忘掉……你被谁绑着。忘掉……你恨谁。忘掉……你想逃。”
他顿了顿,那双灰白漩涡眼死死盯着洛明玦意识体核心的位置,仿佛能穿透那层灰白胶水,直视那根冰冷的锁链印记。
“恨?没用。”他缓缓摇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想逃?更没用。这地方……只认‘垃圾’和……‘清理工’。”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握着扫帚的手,用扫帚头上那些断裂的、沾满污秽的数据线,极其随意地指向远处那座融化的糖果山,指向那条漂浮着玩偶残骸的石油河,指向那片挂满人脸的冰晶荆棘林。
“看见那些……了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在描述厨房里待处理的食材般的漠然,“都是‘垃圾’。是那些……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残渣。是那些……被系统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又舍不得彻底丢掉的……破烂。”
“他们……有的恨。有的怨。有的……还想着回去。”他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不远处一具半埋在骸骨地面中、浑身覆盖着暗金粘液和灰白胶水痕迹的扭曲躯壳,“结果呢?恨意……成了新的垃圾。怨气……污染了脓液。想回去的念头……引来了……清理。”
他收回手指,那双死寂的漩涡眼重新聚焦在洛明玦身上。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谆谆教诲”,“你核心那根‘链子’……是脏东西。是……污染源。它每跳一下……每烧一下……都在……制造垃圾。都在……提醒这地方……你是个……没清理干净的……外来货。”
“想活?”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把它……也忘了。当它……不存在。当它……是块……焊歪了的……铁疙瘩。”
“然后……”他顿了顿,那双灰白漩涡眼深处,那点极其黯淡的冰蓝光点再次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湮灭,“像块石头。像滩烂泥。像……我手里这把……扫帚。”
他极其缓慢地举起那把怪异的扫帚。
“只做……一件事。”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烙印般的命令口吻,“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声音如同魔咒,在洛明玦的意识核心中反复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抹杀意志的力量!试图将那根锁链印记的存在感彻底覆盖!将他残存的自我意识彻底碾碎!将他变成一把只知道“拾取”的……人形扫帚!
洛明玦的意识体剧烈震颤!灰白胶水下的焊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根被点名的锁链印记,在“保洁爷爷”那冰冷话语的刺激下,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极其尖锐的、混杂着冰寒与毁灭气息的刺痛感,狠狠扎入他的核心深处!
痛!
屈辱!
反抗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火油,在绝望的冰海中疯狂燃烧!
忘?当不存在?变成扫帚?!
不!绝不!
“呃……啊……”意识深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鸣!
“保洁爷爷”那双死寂的漩涡眼,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着洛明玦意识体的震颤。他似乎“看”到了那锁链印记的搏动,也“看”到了那点微弱的反抗火苗。
“呵……”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尽疲惫与洞悉的冷笑,从他干裂的嘴角溢出,“骨头……还挺硬?”
他不再言语。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再次举起那把沾满污秽的扫帚。这一次,扫帚头没有指向任何垃圾,而是……指向了洛明玦意识体本身!
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如同湿透的裹尸布般的……精神压力,毫无征兆地从扫帚头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洛明玦的整个意识体!
不是攻击!是……覆盖!是……同化!
这压力沉重得如同万钧巨石,带着垃圾场亿万亡魂的麻木怨念,带着系统底层规则的冰冷意志,带着“保洁爷爷”那双灰白漩涡眼中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寂空洞,如同倾泻的泥石流,蛮横地、不容抗拒地……灌入洛明玦的意识核心!
“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那沙哑的声音不再是话语,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指令!一遍!一遍!又一遍!如同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刻着那点残存的反抗意志!试图将那“清理垃圾”的指令,彻底刻入他意识的最底层!覆盖掉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自我”!
洛明玦的意识体在压力下疯狂扭曲、变形!灰白胶水下的焊痕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锁链印记在指令的冲击下疯狂搏动、灼烫!反抗的火苗被这冰冷的泥石流疯狂冲刷、压制!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深的剧痛!每一次反抗都招致更沉重的覆盖!
“呃……呃呃……”意识深处只剩下破碎的呜咽。那点属于“洛明玦”的意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明灭飘摇,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保洁爷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灰白漩涡眼深处,那点冰蓝光点再次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又迅速被无边的死寂空洞吞没。
他缓缓放下扫帚。那股沉重的精神压力并未消失,依旧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着洛明玦的意识体。
“记住……”他沙哑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声音如同从坟墓深处传来,“在这里……只有……垃圾……和……清理工。”
说完,他不再停留。拖着那把怪异的扫帚,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麻木地……再次走向垃圾场更深处弥漫的恶臭雾气中。身影很快被粉红的粘液和墨绿的脓雾吞没。
只留下洛明玦那被精神压力死死禁锢的意识体,僵立在原地。
“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那冰冷的指令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意识核心深处疯狂回响、撞击!试图碾碎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再次探出意念触手。
刺向下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脓液……
“拾……取……”
声音沙哑、破碎。
带着一种被强行抹平的……空洞。
而在那被灰白胶水覆盖的意识核心最深处,那根冰冷的锁链印记,在指令的疯狂冲刷下,搏动得更加微弱、更加……隐忍。
如同蛰伏在冰层最底下的……
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