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畔,死寂取代了之前的激战轰鸣。
花月痕庞大的妖躯瘫倒在冰霜与狼藉之中,半个身子被舍羽那恐怖的寒气冻结,暗绿色的妖血从狰狞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又被极寒迅速冰封。她气息萎靡,竖瞳中的疯狂与怨毒尚未完全褪去,却已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覆盖,只能发出沉重的、带着血沫的喘息。
那柄冰蓝长剑造成的创伤非同小可,极致寒意不仅冻结血肉,更在不断侵蚀她的妖丹本源,断绝她任何恢复或反抗的可能。
翠绿的小蛇青芜盘踞在她巨大的头颅旁,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微微颤抖。它不断用脑袋蹭着花月痕冰冷的脸颊,发出细微而焦急的“嘶嘶”声,那双晶莹的蛇瞳中竟盈满了类似泪水的光点,充满了无助的哀恸与哀求。
这诡异而凄恻的一幕,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众人心情复杂。
韩沧澜收剑入鞘,气息渐渐平复。她看着重伤垂危的花月痕,眼神冷冽,杀意并未消减。此獠乃金丹大妖,凶性残暴,为夺宝不惜潜入修真家族作祟,更伤及无辜,按宗门律法及修真界惯例,自是当立斩不赦,以绝后患。
她身后的几名弟子,包括高昀在内,也多是同样的想法,脸上带着除妖后的余悸与快意,只待韩沧澜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妖孽彻底了结。
高家主母在仆役的搀扶下,远远看着,脸上既有后怕,也有一丝解恨之色。
然而,白小白、凌珑、桑宁几人,看着那哀鸣的小青蛇,却有些不忍。她们想起了张家村的姜辛,想起了那些被残害的女子,也想起了舍羽师姐关于“天理人情”的抉择。眼前这蛇妖固然可恶,但这小青蛇……
白小白上前一步,目光从花月痕身上移到那条拼命试图用微弱妖力温暖同伴的小青蛇身上,轻声道:“韩师姐,舍羽师姐,这条小蛇……它似乎与这蛇妖关系匪浅,而且,它好像……在求情?”
凌珑也小声道:“是啊,它看起来好可怜……而且它身上并没有很重的血煞之气。”
桑宁默默点头,她作为医者,对生灵的气息更为敏感,能感觉到那小青蛇的妖力虽然微弱,却颇为纯净,并非嗜杀之妖。
韩沧澜闻言,眉头微蹙。她自然也看到了那小青蛇的异常举动,但妖物狡诈,岂能因一时心软而留下祸患?她沉声道:“妖物之言,岂可轻信?此獠修为高深,凶残成性,今日若放虎归山,他日必成祸患。且其伤我同门,惊扰高家,罪不容诛!”
她的话有理有据,符合一贯的处事原则。几名精英弟子纷纷点头称是。
高昀更是恨声道:“师姐所言极是!这妖孽害得我家宅不宁,伤我母亲,绝不能饶!”
就在韩沧澜欲要抬手挥剑,彻底结果花月痕之时,那条小青蛇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猛地抬起头,看向韩沧澜,又看向舍羽和白小白,小小的蛇瞳中充满了绝望般的焦急。
它突然放弃了蹭花月痕,猛地游到众人面前,仰起小小的脑袋,身上泛起微弱的翠绿色光芒。它似乎竭力想要表达什么,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灵识波动,断断续续地传递向众人,尤其是传递向似乎能理解它意图的白小白和舍羽。
那灵识波动中夹杂着混乱的画面和情绪碎片:
——一条受伤的、色彩斑斓的小蛇(幼年的花月痕)被几个修士追杀,仓皇逃窜……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模糊的采药少女(姜青芜)发现了它,小心翼翼地为它包扎伤口,喂它草药……
——少女轻柔的抚摸和低语:“小蛇别怕,以后我偷偷养着你……”
——后来,少女似乎遭遇了不幸(画面模糊,充满悲伤),小蛇(花月痕)守在她的坟茔旁,发出悲鸣……
——再后来,花月痕修为日渐高深,却始终记得那份温暖。她找到了青蛇的转世——也就是那条小青蛇(姜青芜),默默守护,将其视为唯一的亲人/同族……
——此次冒险前来夺取宝华青莲,似乎不仅是为了自己突破,更是想用莲心为小青蛇洗髓伐骨,助其早日化形……
灵识传递的信息破碎而模糊,但其中蕴含的那份跨越轮回的守护之情、以及小青蛇此刻拼死哀求拯救唯一亲人的绝望,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感知中。
场面再次陷入寂静。
连原本义愤填膺的高昀,都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沧澜举起的剑,微微顿在了半空。她那冷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她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身负重任,必须以大局和规则为重。但这破碎的记忆画面,却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柔软。
她不由地看向那条依旧在拼命传递哀求意念的小青蛇,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却在听到小青蛇哀鸣时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与担忧的花月痕。
这妖孽……竟也有如此一面?
杀,还是不杀?
按律当杀。但……情有可原?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舍羽和白小白。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两位师妹,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尤其是那位深不可测的舍羽师妹。
白小白早已被那破碎的记忆和真挚的情感打动,眼圈微红。她看向舍羽,眼中带着清晰的祈求:“师姐……她们……”
舍羽的神情依旧平静,但从她并未立刻离开,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细微的变化来看,她显然也在权衡。她看了一眼白小白,又看了一眼地上相互依偎的两条蛇妖,最后目光与韩沧澜对视。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传递的意思却很明确:此事,由你决断。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影响力。
韩沧澜感受到了压力,来自规则与内心的拉扯。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花月痕那致命的伤口和溃散的妖气,又看了看那条不离不弃的小青蛇。
终于,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深吸一口气,韩沧澜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花月痕,你为夺青莲,潜入高家,布设幻阵,伤及无辜,本罪该万死。”
花月痕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嘲讽和绝望,似乎认命。
但韩沧澜话锋一转:“然,念你修行不易,且事出有因,更念在这小蛇一片赤诚求情……本座今日便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高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韩沧澜一个眼神制止。
花月痕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韩沧澜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一身修为,源于戾气与贪婪,留之必为后患。”
她并指如剑,一道精纯凌厉的剑气瞬间点出,并非攻向要害,而是接连点破花月痕妖丹周围的数个关键妖穴!
“呃啊——!”花月痕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周身妖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疯狂外溢、消散!她的修为从金丹后期一路暴跌,最终勉强维持在了筑基初期的境界,且根基大损,日后能否重修回金丹都是未知数。
废其大半修为!
这比杀了她,或许更能让一些修士觉得解恨,但也确实留下了一条生路。
小青蛇感受到花月痕气息的急剧衰弱,发出焦急的嘶鸣,却也能感觉到那股致命的杀意消失了。
韩沧澜冷冷地看着虚弱不堪、眼神复杂的花月痕:“今日废你修为,小惩大诫。你需立下天道誓言,从此潜心悔过,永不再踏入凉城地界,永不再残害无辜生灵,否则必遭天谴,神魂俱灭!”
天道誓言,对修士妖物皆有极强的约束力。
花月痕挣扎着,看着身边焦急的小青蛇,又感受着自己几乎散尽的修为,眼中闪过绝望、不甘、怨恨,最终却都化为一片灰败的死寂。她艰难地抬起头,以残存的妖力引动天道规则,发出了虚弱却清晰的誓言:“我花月痕……立誓……永离凉城……永不害无辜……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誓言成立的微光一闪而逝,没入她的眉心。
韩沧澜见状,这才微微颔首。她看向那条小青蛇:“带她走吧。望你好生看顾,莫要让她再行差踏错。”
小青蛇仿佛听懂了,竟对着韩沧澜的方向,如同人类般低下头,重重地点了三下,像是在磕头感谢。然后它急切地游回花月痕身边,试图用微弱的力量拖动她庞大的身躯。
白小白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对韩沧澜和舍羽道:“师姐,它力量太小,不如我们……”
舍羽却淡淡开口:“不必。”
她指尖弹出一缕微不可查的冰蓝气息,悄无声息地融入花月痕体内。那并非伤害,反而像是暂时压制了她伤口的寒气侵蚀,并赋予了她一丝微弱的变化之力。
只见花月痕庞大的身躯泛起微光,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条仅比青芜稍大一些、色彩黯淡了许多的斑斓小蛇,虚弱地蜷缩在地上。
小青蛇青芜立刻用身体缠绕住她,努力支撑着她,然后对着众人再次点了点头,嘶鸣一声,拖着花月痕,迅速游入旁边假山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一场风波,最终以这样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局收场。
众人看着两条小蛇消失的方向,心情各异,久久无言。
韩沧澜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却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思绪。她转身,对高家主母道:“夫人,妖患已除,宝华青莲无恙。只是府上经此一劫,还需好生休养安抚。”
高家主母连忙躬身行礼:“多谢韩仙师,多谢诸位仙师大恩!高家没齿难忘!”虽然最终放走了蛇妖让她有些意外,但首恶已惩,家宅安宁,她已是感激不尽。
韩沧澜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舍羽和白小白,尤其是深深看了舍羽一眼。
“舍羽师妹,方才多谢出手相助。还有白师妹,你的辅助亦至关重要。”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感谢,也带着一丝探究。
舍羽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分内之事。”
白小白连忙摆手:“韩师姐客气了,我们没帮上什么大忙。”
韩沧澜看着舍羽,似乎想从她那平凡无奇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舍羽师妹修为精深,剑意超绝,令人佩服。不知师妹是师从哪位隐修长老?往日似乎极少在宗内见到。”
舍羽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毫无波澜:“师尊常年云游,不喜张扬。我亦多在外历练。”
回答得滴水不漏,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韩沧澜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追问,只是将这份疑惑埋在心里。她转而看向白小白,语气温和了些:“白师妹,你们小队何时来的凉城?任务可还顺利?”
白小白简要说了张家村任务完结,前来交接休整的事。
“原来如此。”韩沧澜点头,“你们做得很好。”她顿了顿,又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高家想必也已备下薄酒压惊,我们不如边吃边谈,正好也交换一下情报。我总觉得,此次蛇妖之事,或许并非孤立。”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了凉城更深沉的夜色,似乎也想到了黑风坳的妖物、大量被收购的蛇涎草……
舍羽闻言,目光微微一闪,并未反对。
白小白自然点头答应。
于是,众人在高家主母千恩万谢的引领下,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后花园,向着宴客厅走去。
两条小队,因一场意外的妖患而汇合。
而关于凉城暗涌的猜测与情报交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