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村庄的喧嚣与厮杀声,如同沸腾的鼎镬,不断冲击着白小白的耳膜。她盘坐于冰冷污秽的土地上,秀眉紧蹙,脸色苍白如纸,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碧波凝元功》运转到极致,清澈的水灵之力混合着姜辛魂力所化的淡蓝光带,死死缠绕着中央那疯狂闪烁的邪阵,竭力延缓着其催化妖物、抽取怨能的进程。
每一次邪阵红光的猛烈冲击,都仿佛重锤砸在她的神魂之上,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那不断扭曲蠕动的阵法符文,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自己多坚持一刻,山下的同伴压力便能减轻一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半个时辰,山下那激烈的喊杀声和爆炸声终于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白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束了吗?结果如何?师姐她们…
就在她心神微分的刹那,邪阵猛地一阵剧烈波动,一道极其阴毒污秽的怨念顺着她的灵力反馈逆冲而上,直袭她的识海!
白小白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神魂仿佛要被冻僵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力量倏然从后方注入她的体内,轻易化去了那股阴毒怨念,并迅速抚平了她激荡的灵力和受损的神魂。
“凝神,收功。”
熟悉而平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白小白猛地回头,只见舍羽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依旧是一身灰蓝弟子服,纤尘不染,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去山下散了趟步归来。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冰冷煞气,以及…衣角处几点不易察觉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迹。
“师姐!你没事吧?村里怎么样了?”白小白急忙收功起身,焦急地问道。
“无碍。宵小已肃清。”舍羽言简意赅,目光转向那因失去白小白压制而再次红光大盛的邪阵,以及漂浮在一旁、因恐惧而魂体波动剧烈的姜辛魂魄。
“肃清?”白小白一愣。
舍羽并未立刻解释,而是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冰蓝色剑气自她指尖迸发,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瞬间刺入邪阵的几个关键节点!
嗤嗤嗤——!
那几面疯狂舞动的黑色小幡应声断裂、粉碎!节点上那些干瘪的心脏瞬间被冰封、然后化为齑粉!整个邪阵的运转戛然而止,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便如同被掐灭了源头般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地面上那片焦黑的痕迹和弥漫的、开始逐渐减弱的怨气。
举手投足间,便将这困扰众人、催化了无数妖邪的恶阵轻易破除!
这份举重若轻的实力,再次让白小白心中剧震。
随着邪阵被破,乱葬岗内浓郁的怨气似乎失去了某种约束和源头,开始缓缓消散,虽然依旧阴冷,却不再那般令人窒息。空中那轮一直被阴云遮蔽的惨淡月亮,也似乎透下了一丝微光。
“走吧,下山。”舍羽淡淡道,“有些事情,该了结了。”
下山的路途中,舍羽简单告知了山下情况。
原来,那伙黑衣人的同党就隐藏在村民之中,正是以村正张厚福和他的侄子张老六为首的几个村中恶霸。他们见调查指向乱葬岗,唯恐事情败露,竟狗急跳墙,试图激发邪阵引来大量妖物制造混乱,并趁乱挟持凌珑和桑宁,想要逼迫天衍宗弟子撤离。
然而,他们远远低估了舍羽的实力和石坚、冷锋的反应。
舍羽赶回时,石坚和冷锋正与十几头被临时催化出的狂暴妖物以及张老六等几个身强体壮、略通武艺的村汉缠斗,护着被吓坏的凌珑和桑宁。舍羽如同虎入羊群,剑未出鞘,仅凭身法和指风,便瞬间击溃了所有妖物,并将张老六等人尽数制服,打断了四肢废去了气力。而试图逃跑的老村正张厚福,也被冷锋一剑钉在了墙上,虽未死,却也去了半条命。
剩余的村民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舍羽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求饶,再无丝毫反抗之心。
此刻的张家村祠堂前空地上,火把通明。
所有村民都被驱赶至此,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如同待宰的羔羊。
石坚和冷锋持剑立于两侧,面色冷峻。凌珑小脸气得通红,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张老六等人怒目而视。桑宁则在轻声安抚着几个从祠堂地窖中被救出来的、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恍惚的女子,她们身上大多带着新旧不一的伤痕。
当舍羽和白小白走来时,所有村民都恐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尤其是看到舍羽那平静无波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眼神时,更是有人吓得瘫软在地。
白小白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村民,看到了他们脸上的恐惧、麻木、侥幸,甚至还有一丝隐藏的怨恨,却唯独看不到多少悔意。她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舍羽走到场地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张老六和奄奄一息的张厚福身上。
“尔等罪行,罄竹难书。”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最终的审判意味,“拐卖人口,虐待致死,勾结邪修,布设邪阵,催化妖物,残害乡邻,挟持仙师…每一条,都足够你们死上无数次。”
冰冷的宣判让所有村民如坠冰窟,哀嚎求饶声此起彼伏。
“仙师饶命啊!”
“都是张厚福和张老六逼我们干的!”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舍羽丝毫不为所动,目光转向白小白:“白师妹,将你所知,公之于众。”
白小白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与悲伤,上前一步,将从姜辛那里得知的真相,以及乱葬岗的惨状,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当她说到姜辛等女子被如何凌虐致死,尸体被如何随意丢弃,魂魄如何不得安息时,人群中那些被救出的女子发出了压抑的哭泣声,而许多村民则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当白小白拿出那枚兰花银簪,并请出依附其上的姜辛魂体(在舍羽的帮助下暂时显形)时,场面彻底失控了!
惨白的、流着血泪的女子虚影漂浮在半空,那双充满无尽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张老六等人。
“鬼!鬼啊!”
“姜…姜小姐…饶命!饶命啊!”张老六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地磕头。
许多参与过作恶或知情不报的村民也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真相大白于天下!
然而,就在此时,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石坚眉头紧锁,沉声道:“舍羽师姐,此等人渣,死不足惜。按宗门律法,勾结邪修、残害无辜、袭击仙师,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他的目光扫过张老六等首恶,杀意凛然。
冷锋默默点头,手按剑柄,显然赞同。
凌珑却看着那些跪地求饶、面如土色的普通村民,尤其是其中一些茫然无措的妇孺,忍不住开口道:“可是…首恶是张厚福他们…其他村民,或许有被胁迫的,或许只是愚昧无知…难道都要杀了吗?还有…姜姑娘和那条青蛇…她们虽然报仇,但也确实害了人性命…我们…”
她的话代表了另一种纠结。斩妖除魔容易,但如何处置这些犯下大错却罪不至死的凡人,以及如何界定姜辛和青蛇的行为,却成了难题。非黑即白的世界观在此刻受到了挑战。
桑宁也轻声道:“是啊,按律法,姜姑娘和青蛇大人…也伤了人命…”
村民中一些人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仙师明鉴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那女鬼和蛇妖也杀了我们的人!她们也是凶手!”
现场陷入了僵持和争论。石坚、冷锋主张铁律执法。凌珑、桑宁心怀不忍,且对姜辛和青蛇抱有同情。村民们则拼命撇清关系,甚至试图将水搅浑。
白小白看着这纷乱的场面,看着姜辛魂体那无助而怨恨的眼神,看着那些村民可悲又可恨的嘴脸,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
她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舍羽,朗声道:“师姐!我认为首恶必除,协从者依律严惩,但无辜者不应被牵连。而姜姑娘和青蛇大人,她们本是受害者,报仇雪恨乃天经地义!其所伤之人,皆是该杀之人!她们不应被问罪,反而应该得到超度和救助!”
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看向她,目光复杂。
石坚皱眉:“白师妹,宗门律法…”
“律法亦不外乎天理人情!”白小白毫不退缩,她转向舍羽,眼神灼灼,“师姐!若律法不能惩恶扬善,反而成为束缚善良、宽容罪恶的枷锁,那这律法,又有何意义?我等修仙,若只知墨守成规,不明是非,不断善恶,与朽木何异?”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凌珑和桑宁眼中露出赞同之色,连石坚和冷锋也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舍羽身上。等待她的最终决断。
舍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从愤怒的白小白,到纠结的凌珑、桑宁,到沉默的石坚、冷锋,再到恐惧的村民,最后停留在那充满期盼与怨恨的姜辛魂体之上。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足以定鼎乾坤的力量:
“白小白所言,有理。”
短短几个字,让白小白的心猛地一跳,眼中瞬间焕发出光彩。
舍羽继续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首恶张厚福、张老六等人,罪大恶极,即刻废去丹田,断其筋脉,交由随后而来的官府律法审判,明正典刑,以告慰亡魂。其余协从者,依律量刑,绝不姑息。被拐女子,妥善安置,送返原籍。”
她做出了决断,采纳了白小白的主张,并未选择一概诛灭的酷烈手段,而是交给了凡间律法,但前提是这些首恶必须先被废掉,承受应有的惩罚。
“至于尔等…”她的目光扫向那些试图狡辩的村民,冰冷如刀,“知情不报,助纣为虐,纵容罪恶发生,亦是有罪!此后三年,尔等需每日为枉死者诵经超度,修缮坟茔,若有丝毫懈怠…”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让所有村民噤若寒蝉,连连磕头保证不敢。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姜辛的魂体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复仇所致伤亡,情有可原,不予追究。”
姜辛的魂体剧烈波动起来,血泪流淌得更急,那是积压的冤屈得到伸张后的激动。
“然,你怨气深重,执念缠身,长久滞留阳世,终非正途,亦会逐渐迷失本性,沦为只知杀戮的厉鬼。”舍羽的语气稍缓,“我现传你《清静守心咒》与《基础鬼修之法》,助你稳固魂体,涤荡怨念,或可走上鬼修之道,未来或有重入轮回甚至成就鬼仙之机缘。如何抉择,在你自身。”
说着,她指尖亮起一点柔和却深邃的白光,轻轻点向姜辛的眉心。那白光蕴含着精纯的魂道法则和信息,缓缓融入姜辛的魂体之中。
姜辛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了一些,眼中的血泪渐止,狂暴的怨气被一股清冷平和的力量安抚、梳理。她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魂体的变化,看向舍羽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她缓缓跪伏下去,向着舍羽和白小白的方向,深深叩拜。
舍羽受了她一拜,然后道:“去吧,后山深潭之下,那条青蛇受伤颇重,已退回原形沉睡。你可前去寻它,彼此相伴,或可互相扶持。此间事了,望你好自为之。”
姜辛再次叩拜,魂体化作一道青烟,裹着那枚兰花簪子,倏然投向村后深山之中。
处理完这一切,舍羽才仿佛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对石坚、冷锋道:“执行吧。”
石坚和冷锋再无异议,抱拳领命,如同拖死狗般将张老六等人拖了下去,准备行刑。
舍羽又对凌珑和桑宁道:“协助村民,清理现场,救治伤者,等待官府来人。”
“是,师姐。”凌珑和桑宁恭敬应道,看向舍羽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一丝敬畏。
舍羽最后看向白小白,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你,很好。”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祠堂边一棵老树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身后之事。
白小白站在原地,看着舍羽的背影,心中情绪翻涌。有沉冤得雪的欣慰,有对罪恶的愤怒,有对未来的思考,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暖流。
经过这一番波折与最终的抉择,小队众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更加紧密和默契。一种共同的信念在悄然滋生——他们手中的力量,不仅是为了斩妖除魔,更是为了守护心中的道义与善良。
天色将明,远处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黑暗终将过去,但黎明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就在这时,王望野那边通过宗门传讯符传来了新的消息:他们在巡查商路时,于凉城附近发现了更强的妖气反应和可疑的物资流动,疑似与那伙黑衣人的上级组织有关,邀请白小白小队前往凉城汇合,继续深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