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白几乎是飘着回到自己的“竹幽”小院的。师尊那顿食不知味的午膳,以及其间无处不在的审视感,让她身心俱疲。她瘫倒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头顶那方被竹叶切割开的蓝天,长长吁出一口气。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院门被人“哐”地一声推开,力道之大让那竹编的门板都晃了几晃。
白小白一惊,猛地坐直身体,循声望去。
只见凌珑站在门口,一身红衣似火,双手叉腰,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泛着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凌、凌师姐?”白小白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看这架势,师尊留饭的事,这位小祖宗肯定是知道了。
凌珑也不进来,就堵在门口,声音又冲又硬,带着明显的鼻音:“哼!回来了?师尊那里的饭……好吃吗?”
这话里的酸味和火药味几乎能弥漫整个小院。
白小白顿感头痛。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凌珑对舒君璧的崇拜和依赖近乎盲目,这突如其来的“特殊待遇”,无疑是在她这桶火药上点了把火。
她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试图解释:“凌师姐,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我能想什么?”凌珑眼圈更红了,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师尊从来都没留我吃过饭!一次都没有!我入门比你早,修炼比你刻苦,为什么师尊对你那么好?还亲自指导你那么久!你是不是偷偷跟师尊说什么了?还是你有什么特别的法子讨好师尊?”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让它掉下来。那模样,不像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倒像个被抢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
白小白看着她这委屈巴巴又强撑凶悍的样子,心里的那点无奈忽然就化为了些许柔软的好笑。凌珑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嫉妒也来得如此直白,丝毫不加掩饰。
她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师尊可能别有深意”的猜测都不能说,解释“只是考察课业”也显得苍白无力。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拉了拉凌珑的袖子,语气放得极软,带着十足的诚恳:“凌师姐,师尊为何单独留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没有半点要跟你争抢师尊宠爱的意思。师尊在我心里,是高不可攀、需时时敬畏的长辈,今日在那静室里,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饭菜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凌珑神色似乎松动了一点点,继续道:“在我心里,凌师姐你才是最好的。你会带我练剑,给我带好吃的,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来护着我。这执剑峰上,我最喜欢、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若是为了这点小事就让师姐你难过疏远我,那我……我才真是要委屈死了。”
这番话半是真心的,半是带着点哄孩子的技巧。白小白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多年,深知对待凌珑这种单纯直爽的性格,坦诚和依赖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果然,凌珑听了这番话,脸上的怒色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瘪着嘴,眼睛眨巴了几下,那强忍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她猛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把脸,带着哭音嘟囔道:“谁、谁难过了!我才没有!你少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但那语气明显软化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别扭地扭过头,但还是任由白小白把她拉进了小院,按在了石凳上。
白小白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又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准备偶尔解馋的凡人界蜜饯果子递过去。
凌珑瞥了一眼那油纸包着的、灵气稀薄的蜜饯,哼了一声,但还是接了过来,拿起一颗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仿佛在嚼某个让她生气的人的肉。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白小白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彻底把这篇翻过去。忽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话题转移**。
“说起来,凌师姐,昨天在主峰,真是多亏了魏师兄。”白小白作出一副后怕又感激的样子,“要不是魏师兄及时出手,我恐怕真要遭了那天工峰赵武的暗算,手腕经脉说不定就废了。”
果然,一提到昨天的惊险场面,凌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回来,她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圆:“对啊!那个该死的赵武!竟敢用那么阴毒的手段!要不是魏师兄拦着,我非把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她挥舞着小拳头,义愤填膺,瞬间把嫉妒师尊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魏师兄真是厉害,又沉稳。”白小白适时地送上赞美,并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一直想好好谢谢魏师兄,可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直接去道谢,会不会太唐突?魏师兄喜欢什么呢?师姐,你跟魏师兄熟,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谢谢他才好?”
她把问题抛给了凌珑。
凌珑一听要帮白小白给魏平生准备谢礼,顿时来了精神。她最喜欢热闹和帮忙了,尤其是这种能体现她“人脉广”、“懂行情”的事情。
“谢魏师兄啊?这你可问对人了!”凌珑一下子忘了刚才的不快,凑近白小白,眼睛发亮地开始出谋划策,“魏师兄那个人啊,看着温和,其实眼光可高了,寻常东西肯定看不上。他最喜欢那些古籍孤本、残谱拓片什么的,越老越偏门越好!不过那些东西可遇不可求,而且死贵死贵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一拍手:“要不……送灵墨?魏师兄批阅卷宗、绘制符箓都用得上!我知道丹鼎峰有位长老亲传弟子私坊里出的‘松烟凝神墨’特别好,就是价格不菲……或者,送一套上好的灵玉笔?也不行,魏师兄好像对用具有点挑剔,未必合他心意……”
凌珑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堆,又自己一一否定,眉头越皱越紧:“哎呀,送魏师兄东西好难啊!他好像什么都不缺,缺的我们又买不起……”
白小白听着,也觉得有些棘手。看来这位二师兄是个典型的“文人雅士”,送礼要送到心坎里,确实不容易。
就在两人相对发愁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从院墙头上飘了下来:“哟,两位师妹在这儿嘀嘀咕咕密谋什么呢?打算给谁下套呢?”
两人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三师兄王望野不知何时竟躺在了她们小院的墙头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随意垂下晃荡着,手里还拎着他那个似乎从不离身的朱红酒葫芦。他脸上带着宿醉未醒般的慵懒笑意,眼神却清亮得很,显然将她们刚才的对话听去了不少。
“三师兄!”凌珑跳了起来,气道,“你怎么又偷听人说话!还爬我们院墙!”
“这执剑峰上,还有我王望野不能待的地方?”王望野嗤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轻巧地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地无声。他扫了一眼白小白,“小师妹这是要谢二师兄昨天的援手之恩?”
白小白连忙点头:“正是。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正请教师姐。”
王望野摸着下巴,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送东西?多俗气。魏老二那人,假清高得很,你送再好的东西,他表面上客气收下,转头说不定就丢库房里落灰了。”
“那怎么办?”凌珑急道。
“要谢,就得谢到点子上,还得让他推辞不得。”王望野眼睛一转,主意就来了,“他不是好为人师,喜欢指点江山么?小师妹你就拿着昨日师尊指点你的那些灵力操控难题,或者大课上听不懂的经义,正经八百地去他书房‘请教’!态度要诚恳,问题要刁钻,最好能问住他,让他绞尽脑汁给你解答!对他这种书呆子来说,能充分展示他的博学,就是最好的恭维和感谢了!保证比送他什么孤本秘籍还让他高兴!”
白小白和凌珑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操作?
这……这听起来怎么有点……损?但又莫名地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当然,”王望野又坏笑着补充道,“光是请教问题,显得干巴巴的。请教完了,你再‘顺便’奉上一壶你亲手沏的、用后山清心竹叶露泡的灵茶,再说几句‘听师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之类的奉承话。啧,齐活了!保证把那小子哄得找不着北,以后你有事找他,他跑得比谁都快!”
白小白:“……” 三师兄,你好像很懂啊。
凌珑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魏师兄就吃这一套!假模假式的!王师兄,你这主意太坏了!不过我喜欢!”
王望野得意地晃了晃酒葫芦:“那是,论揣摩人心,尤其是揣摩魏老二那点迂腐心思,你们还得跟我学。”
有了王望野这番“高人指点”,白小白顿时豁然开朗。这法子既避免了直接送礼的尴尬和可能的不合适,又能真正投其所好,表达谢意。
她当下便决定采纳。至于那清心竹叶露,后山就有竹林,收集晨露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凌珑更是积极,自告奋勇要陪白小白一起去“请教”,顺便看热闹。
王望野看着俩师妹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光谢魏老二有什么意思?要谢,就一起谢了。正好,我那儿缺个帮忙试新酒的下酒菜,小师妹你看……”
白小白立刻心领神会,忍笑道:“听闻三师兄近日得了几味稀有的灵椒,酿出的‘烈焰烧’堪称一绝,师妹我仰慕已久,不知是否有幸能尝上一杯?顺便……帮师兄品鉴品鉴下酒菜的可口与否?”
王望野闻言,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白小白的肩膀(拍得她一个趔趄):“上道!小师妹果然上道!比某个只会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强多了!”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凌珑一眼。
“王望野!你说谁咋咋呼呼!”凌珑立刻炸毛。
“谁应就说谁咯!”
眼看两人又要斗嘴,白小白赶紧打圆场:“那便说定了!等我备好竹露茶,便先去请教魏师兄,然后再去叨扰三师兄!”
计划既定,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王望野索性也不走了,就赖在白小白的小院里,三人围坐在石桌旁。王望野贡献出了他的私藏零食——几种味道奇特但灵气充沛的肉干和果脯,凌珑则喋喋不休地继续分享着主峰各峰的八卦趣闻,白小白含笑听着,不时递上茶水。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小的院落里,将三人的身影拉长,空气中弥漫着零食的香气、淡淡的酒香和少年人无忧无虑的笑闹声。
这一刻,白小白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和温暖。穿越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在师兄弟姐妹这般看似吵闹实则亲昵的互动中,得到了些许舒缓。
她看着眼前斗嘴的凌珑和王望野,想着那位即将被自己“诚挚请教”的魏师兄,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或许,在这危机四伏、前路迷茫的异世界,她收获的,不仅仅是活下去的艰难,还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羁绊。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白小白便起身,拿着小巧的玉瓶,去往后山竹林,仔细收集竹叶上的晨露。待日头升高,她已集满一小瓶清冽甘甜的露水。
回到小院,她用这露水,加上自己份例里领的、品质最好的灵茶叶,精心沏泡了一壶灵气氤氲、清香味醇的灵茶。
然后,她便拉着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凌珑,一起前往魏平生的居所——“百卷斋”。
魏平生的住处一如他本人,整洁、雅致、充满书卷气。院内并无多余装饰,只有几株苍翠的文竹和一方石桌,房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成排的高大书架。
两人走到门口,正看见魏平生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埋首于一堆卷宗之中,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水晶镜片,神情专注,指尖还沾着些许墨迹。
“魏师兄。”白小白轻轻叩了叩门框。
魏平生闻声抬起头,见到是她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讶异,随即放下笔,笑道:“是白师妹和凌师妹,有事?”
白小白深吸一口气,按照王望野“指导”的剧本,上前一步,端出最诚恳好学的表情,行了一礼:“魏师兄,昨日实践课上,得蒙师兄出手相助,师妹感激不尽。回去后反复思量师兄化解那暗劲的手法,精妙无比,但其中几处关窍,师妹愚钝,苦思不得其解。加之昨日师尊点拨灵力操控时,也提及一些法门,与师兄手法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有不同……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师兄请教一二,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表达了谢意,又抛出了切实的、关于灵力运用的高水准问题,果然瞬间引起了魏平生的极大兴趣。
他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哦?师妹竟能观察到如此细微之处?看来于灵力感知一道颇具天赋。来来来,进来说话。”他连忙将两人让进书房,甚至亲自搬来两个蒲团。
白小白顺势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一旁,解释道:“打扰师兄清静,师妹心下不安,便用后山竹露沏了壶粗茶,还请师兄莫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