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万籁俱寂。
“啊——!”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叫几乎同时在三个房间内响起。
即墨寒冽猛地从打坐中惊醒,额角沁出冷汗,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梦见了无尽海的滔天巨浪化作粘稠的血色,钟离辰安在他眼前被一只巨大的鬼爪拖入深渊,而他持剑的手却沉重如铁,动弹不得。
隔壁房间,凤倾也是冷汗涔涔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她梦见了家族长老们扭曲的笑脸,他们剖开她的心口,取走那金红色的凤血,而即墨寒冽和钟离辰安就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地看着,无动于衷。
另一间房内,钟离辰安更是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他梦见了自己的牵机伞寸寸碎裂,伞面上那只慵懒的橘猫发出凄厉的惨叫,而他自己则被困在一个不断旋转、布满紫晶针的炼器炉中,被烈焰焚烧。
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逼真得可怕的噩梦惊得心神不宁。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房间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拉开。
走廊上,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出三人同样苍白、带着惊魂未定神色的脸。
“你们……”钟离辰安声音还有些发颤。
“也做噩梦了?”凤倾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被打扰睡眠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即墨寒冽沉着脸,点了点头。
三人默契地聚到了凤倾的房间,那里最为宽敞。
“怎么回事?”钟离辰安搓了搓胳膊,“怎么会同时做噩梦?”
凤倾打了个哈欠,试图用惯常的懒散掩饰不安:“可能是这里水土不服,或者这段时间经历的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修士少梦甚至无梦,更别说噩梦了,即便有,寻常噩梦也几乎不可能同时惊扰三人。
即墨寒冽无言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晚的镜湖比白天更加静谧,湖水黑沉如墨,倒映着稀疏的星辰和一轮冷月,平滑得没有一丝波澜,静得甚至有些诡异。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澄澈安宁的气息,与他们刚才经历的恐怖梦境格格不入。
“此地有异。”即墨寒冽声音低沉。
这种莫名的同步噩梦,让他无法简单地归咎于巧合。
“要不……我们出去看看?”钟离辰安提议道,或许是伙伴在旁,他旺盛的好奇心压过了刚才的恐惧。
凤倾立刻反对:“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定就是巧合,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但即墨寒冽沉吟片刻,却道:“还是去看看吧。”他心中的不安感挥之不去,若不探查清楚,恐难安心。钟离辰安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二比一,凤倾撇撇嘴,无奈道:“行吧行吧,陪你们走一趟,真是欠了你们的。”她嘴上抱怨,却也暗自提起了警惕。
三人悄然离开客栈,融入了镜湖镇的夜色中。
夜晚的小镇比白天更加寂静,除了风声和水波轻拍岸边的细微声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灯火,仿佛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沉睡。街道上空无一人,连犬吠声都听不到。
他们沿着湖畔,将整个不大的镜湖镇细细走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阵法波动的痕迹,没有感受到任何阴邪诡异的气息,甚至连一丝异常的灵力扰动都没有。一切都与他们白天感受到的祥和宁静别无二致,甚至那份宁静在夜晚被放大到了极致。
“看吧,我就说没事。”凤倾抱着手臂,夜里湖边的风带着凉意,让她有些想念客栈里温暖的被窝,“就是巧合,自己吓自己。”
钟离辰安也有些泄气,他本来还指望能发现点什么新奇事物。
即墨寒冽眉头依旧紧锁,他的神识反复扫过周围,确实一无所获。但这毫无破绽的平静,反而让他觉得更加不对劲。那同步的、直指内心恐惧的噩梦,绝非空穴来风。
一无所获的三人,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回到了“水云间”客栈。
随着太阳升起,阳光再次洒满镜湖,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与黑暗。
小镇渐渐苏醒,炊烟袅袅,渔民撑船入湖,浣衣的女子再次出现在水边,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一切都与昨天一模一样,和谐,安宁,美好。
仿佛昨夜那场诡异的同步噩梦,以及他们深夜的探查,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看来真是我们想多了。”钟离辰安看着窗外恢复生机的景象,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可能是之前太紧张了。”
凤倾虽然看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就说是巧合。”但还是凭着直觉提高了警惕。
即墨寒冽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他看着窗外平静如镜的湖面,阳光下,湖水依旧清澈倒映着一切,美丽得令人心醉。但他却总觉得,那镜面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收拾一下,我们今日便离开。”即墨寒冽做出决定。
无论那噩梦是意外还是预警,此地都不宜久留。这种看似完美无瑕的安宁,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不安。
凤倾和钟离辰安对视一眼,也没有反对。经历了昨夜之事,虽然表面安慰自己是多想,但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
早些离开,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迅速收拾好行装,结算了房钱,再次踏上了湖畔小径,准备寻路离开镜湖,继续前往鹿鸣仙府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回头望向那美丽湖泊时,三人的眼中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
决心既下,三人便不再耽搁,径直前往位于镜湖镇中心区域的传送阵管理处。
那是一座以白色玉石砌成的殿宇,风格雅致,平日里应是镜湖连接外界的枢纽,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
殿门前立着一块醒目的玉牌,灵光流转,映出几行清晰的文字:“传送阵例行维护,暂停启用,预计需十二日。不便之处,敬请海涵。”
殿内值守的修士也客气地确认了这一消息,并表示维护期间,任何人不得使用传送阵。
“要修十二天啊……”钟离辰安看着玉牌,眨了眨眼,倒没有太多沮丧,反而对这“例行维护”本身产生了兴趣,“不知道这镜湖的传送阵用的是哪种核心符文?稳定性如何?一次维护要调整多少阵旗?”
凤倾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殿门边的柱子上:“坏得可真是时候。看来我们主动要在这儿多‘享受’几天镜湖的美好了。”语气里的调侃多于抱怨。
即墨寒冽沉默地看着那公告,剑眉微蹙。
传送阵维护是常事,但他的灵觉却在此刻微微颤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萦绕心头,这次滞留,恐怕并非单纯的巧合。
这平静的镜湖之下,似乎有暗流正在涌动。
就在三人站在公告牌前,心情各异之际,旁边传来一个爽朗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什么?要修十二天?不会吧!”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对年轻男女也正站在公告牌前。男子身着青色劲装,背负一把古朴长剑,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沉稳坚毅之气,是个剑修。女子则是一身利落的红色武服,腰间挎着一柄造型霸气的长刀,梳着高高的马尾,眉眼英气勃勃,此刻正微微嘟着嘴,显然对传送阵关闭很不满,是个刀修。
这兄妹二人,周身灵力内蕴,气息锋锐,修为在问道境初期,不过看着也快突破到中期了。这对兄妹周身透着一股常在外历练的干练与飒爽侠气,一看便知是实战经验丰富的散修。
那红衣少女抱怨完,目光随意一扫,恰好落在了站在中间的钟离辰安身上。
钟离辰安正好也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见她望来,下意识地露齿一笑,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毫无城府的友善,与他身旁气质冷峻的即墨寒冽和慵懒的凤倾形成了鲜明对比。
少女显然被这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脸上的急切瞬间被好奇取代,也回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十分自然地搭话道:“你们也是要坐传送阵走不了的吗?真巧!我们急着去玉京坊呢,这下可好,得在这镜湖边上喝十几天风了!”她语速轻快,带着点自来熟的热情。
她哥哥则稳重得多,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妹妹注意礼节,随即上前一步,对着即墨寒冽三人抱拳,声音清越从容:“在下时音,这是舍妹时乐。舍妹性子急,失礼之处,还望三位道友海涵。”他的目光在钟离辰安身上停滞了一瞬,随后便落在即墨寒冽背后的重剑和凤倾周身那若有若无的灵韵上,眼神中多了几分重视。
“道友客气。”即墨寒冽抱拳回礼,“莫寒。”
“秦青。”凤倾同样回了个平辈礼。
“我叫黎辰!”钟离辰安倒是兴致很高,立刻接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时音时乐兄妹,尤其是他们身上的兵器,“两位道友是剑修和刀修吗?看气息好生凌厉!我是炼器师,对兵器最感兴趣了,你们这剑和刀看起来都很不凡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欣赏。
时乐见他对自己和哥哥的兵器感兴趣,更是来了精神,拍了拍腰间的长刀:“黎道友好眼力!我这‘止陌’可是请名师打造的,陪我走过不少地方呢!你是炼器师?真厉害!我哥那把‘亭风’也是他自己温养多年的本命剑!”她言语间充满了对自身兵器和自己哥哥的自豪。
时音见妹妹与对方相谈甚欢,无奈地笑了笑,但对钟离辰安这种直率坦诚的态度也颇有好感,便接口道:“黎道友过奖了,不知三位欲往何处?。”
“我们要去鹿鸣仙府。”钟离辰安爽快回答,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们刚来镜湖没多久,只觉得这里景色很美,很安静,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呢。这下倒是有时间了。”
听到“鹿鸣仙府”四字,时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中洲无数修士向往的圣地。他点了点头:“鹿鸣仙府确是修行宝地。镜湖此地景色确实独树一帜,宁静祥和,只是……”他话音微顿,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周围,又止住了。
“只是什么?”钟离辰安好奇地追问。
时音与妹妹对视一眼,时乐快人快语地压低了些声音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地方太静了,静得有点不太真实。而且镇上的人好像都睡得特别早,晚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他们兄妹二人只是出于修士敏锐的直觉和这些年做散修的经验,总觉得镜湖此地有些不寻常,却并未像即墨寒冽三人那样经历诡异的同步噩梦。
凤倾闻言,眉梢微挑,看了即墨寒冽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地方居然不止我们觉得怪”。
即墨寒冽心中了然,这对兄妹虽然没做噩梦,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镜湖表象下的不寻常。他沉声道:“既然都要滞留,不如寻个地方细聊?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些信息。”
时音正有此意,立刻点头:“莫道友所言极是。相逢即是有缘,我等对镜湖了解不多,正想向几位请教。”
于是,这因传送阵维护而意外滞留在镜湖的五人,决定暂时结伴。
钟离辰安与时乐已经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镜湖哪里的风景更美,哪里的鱼鲜最美味。即墨寒冽和时音则走在稍后,低声交谈着各自对镜湖的观察。凤倾依旧懒洋洋地跟在最后,看着前方活跃的钟离辰安和时乐,又瞥了一眼看似平静无波的镜湖水,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并未散去。
十二天的滞留期,因为这意外的相逢,似乎变得不那么难熬,但也可能因此,卷入更加未知的波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