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半个月的煎熬等待,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终于被一声微弱的、带着沙哑的呻吟打破。
一直守在门外打坐调息的即墨寒冽猛地睁开眼睛,身形一闪便已出现在房门口。几乎是同时,从旁边小厨房端着刚煎好药液的凤倾也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
房间内,祝余正扶着钟离辰安的肩膀,将一小碗碧绿色的药汁缓缓喂入他口中。
钟离辰安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或好奇的眼睛,此刻终于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茫和涣散,渐渐地,焦距凝聚,落在了床边的即墨寒冽和凤倾身上。
“阿寒……阿倾……”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即墨寒冽和凤倾心头半个月的阴霾。
“阿辰!”凤倾眼眶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
即墨寒冽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他快步走到床边,看着钟离辰安虚弱却清明的眼神,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醒了就好。”
祝余面无表情地将空碗碗放到一旁,拿出丝帕擦了擦手,淡淡道:“命捡回来了,心脉已重塑八成,余毒清了九分,神魂也稳固下來。但元气大伤,根基受损,三个月内不可动用灵力,也不可炼器,需静心调养,按时服药。”他说着,将几瓶丹药放在床头,“这是后续固本培元所需。”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钟离辰安虽然虚弱,脑子却不糊涂,立刻明白是眼前这位看着有些冷漠的医修救了自己,挣扎着想要道謝。
祝余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看了看清醒的钟离辰安,又看了看明显松了口气的即墨寒冽和凤倾,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关于调养的注意事项,眉头却忽然微微一动,看样子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无形的传讯。
他沉默了片刻,那张俊秀却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转向三人,语气平淡无波地说道:“既然人已醒,伤势也稳定下来,你们便准备离开吧。”
这话来得突兀,房间内温馨的气氛瞬间一滞。
“离开?”凤倾一愣,“祝余道友,阿辰他才刚醒,伤势未愈,能否……”
“不能。”祝余直接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百草谷规矩,不留外客。之前是情况特殊,如今他已无性命之忧,后续调养,在哪里都可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还是补充道,“这是谷主的意思。”
“谷主?”即墨寒冽眼神一凝。
他们来到百草谷后,从未见过什么谷主,甚至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处别院。谷主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并且在钟离辰安刚醒时就立刻下达逐客令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从踏入百草谷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在那位神秘谷主的感知之下。对方知晓钟离辰安重伤,默许了祝余的救治,但一旦伤情稳定,便毫不犹豫地驱逐。这份对谷内绝对的掌控力,以及毫不掩饰的排外态度,让即墨寒冽心头凛然。
钟离辰安虽然虚弱,也听明白了处境,他习惯的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没事……我感觉好多了,能走……总不能一直赖在人家这里……”
祝余不再多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凤倾:“里面是他未来三个月需服用的丹药,用法用量我已写明。另有一些寻常的伤药和解毒丹,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动作依旧利落,语气依旧冷淡,但这份提前准备好的药包,却又透露出一丝与他冷漠外表不符的细致。
即墨寒冽深深看了祝余一眼,抱拳道:“祝余道友,无论如何,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莫寒必当报答。”
祝余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这种承诺:“不必。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们尽快离开便是对百草谷最大的感谢。”他说完,便不再理会三人,自顾自地开始整理房间内的医用具,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形势比人强,三人不再多言。
即墨寒冽小心地将依旧虚弱的钟离辰安背起,凤倾则是拿起药包,最后看了一眼这处住了半个多月、充满了药香与艰辛回忆的别院,以及那位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却疏离的医修祝余,转身走出了竹篱小院。
阳光洒在脸上,带着百草谷特有的浓郁生机,却也带着一丝被驱离的怅惘。
“我们去哪?”钟离辰安趴在即墨寒冽背上,虚弱地问。
即墨寒冽望着谷外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先离开百草谷范围,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彻底养好伤。然后……再想办法去鹿鸣仙府。”
鹿鸣仙府与他们而言依旧是最好的去处,甚至因为最近的变故让他们的心情更加迫切。
凤倾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药包。
百草谷的经历告一段落,前路依旧漫长,但好在,他们三人又在一起了。
只是,那位神秘谷主的存在,以及百草谷这种超然又排外的态度,也让他们对中洲的势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未来的路,需更加谨慎。
然而,他们刚走到百草谷外围那标志性的、弥漫着浓郁药香的迎客坪附近,身后却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三人回头,只见祝余那月白色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依旧是那副纤尘不染、冷若冰霜的模样。
即墨寒冽和凤倾心中同时一紧,难道百草谷连让他们自行离开都不允,还要监视驱赶不成?
祝余走到近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即墨寒冽背上的钟离辰安脸上停顿了一瞬,确认他状态尚可,这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打算去何处?”
凤倾与即墨寒冽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们打算去玉京坊,正准备先去附近城镇,打听路线,再寻代步工具。”
祝余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思索了片刻,才道:“从此地去玉京坊,路途遥远,关卡众多。以你们现在的情况,”他瞥了一眼钟离辰安,“尤其是他,经不起寻常车马舟船的颠簸折腾。”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依旧是那副冷淡的口吻:“红袖既将你们托付于我,我便再送你们一程,跟我来。”
说完,他也不等三人回应,自顾自的转身便朝着迎客坪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并非出谷的道路,而是通向百草谷内部一处较为偏僻的殿宇。
即墨寒冽和凤倾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但看祝余不似作伪,且提及红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钟离辰安趴在即墨寒冽背上,小声道:“这冷脸大夫……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祝余带着他们来到那处僻静殿宇,里面赫然也有一座传送阵,只是规模比城主府那座要小一些,符文也略有不同,不知是不是百草谷独有的传送阵,阵内散发出的空间波动带着一股草木清气。
“此阵通往‘悬空陵’。”祝余一边调试着阵法,一边简短解释,“悬空陵有直通‘镜湖’的凌云鹤。从镜湖再转道去玉京坊,会便捷许多,也省去途中大半颠簸。”
他言简意赅,却为三人指明了一条相对顺畅的路径。悬空陵、凌云鹤这些都是他们未曾听说过的地方,但听祝余语气,似乎是中洲修士常用的交通枢纽。
阵法灵光开始亮起,空间微微扭曲。
祝余站在阵外,最后看了一眼三人,目光在钟离辰安身上停留片刻,丢过来一个玉简:“里面有悬空陵至镜湖的路线图,以及乘坐凌云鹤需要注意的事项。他的伤,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切记不可动用灵力。”
话音落下,传送阵光芒大盛,瞬间将即墨寒冽、凤倾和钟离辰安的身影吞没。
光芒散去,三人只觉得眼前景物骤然变幻。
一股微凉、带着古老石料和清风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们已然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放眼望去,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仿佛由白玉雕琢而成的平台边缘。平台悬浮于万丈高空之上,四周云雾缭绕,远处可见一座座大小不一、同样悬浮在空中的山峦和陵墓状的建筑,有些上面还能看到亭台楼阁,仙鹤翱翔。这里,便是悬空陵。
“哇……”即使虚弱,钟离辰安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被这奇景所震撼。
即墨寒冽和凤倾也心中震动,中洲之浩瀚奇诡,远超他们想象。
“先找地方安顿,让你恢复些气力。”即墨寒冽定了定神,根据祝余玉简中的指引,背着钟离辰安,与凤倾一起,朝着平台另一端那排显然是供人暂歇的石屋走去。
站在悬空陵的平台上,感受着高空的清风,看着远处那些振翅飞过、神骏非凡的凌云鹤,三人心中因为被百草谷驱离而产生的那点阴霾渐渐散去。
前路虽然未知,但似乎也铺展出了一条新的、更加广阔的道路。
祝余这最后的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他们对那位有些古怪的医修的观感,愈发复杂难言。
而鹿鸣仙府,那个他们向往已久的目的地,似乎也随着这次传送,变得更近了一些。